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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行见慕笛低头不语,似觉出些什么来,笑道:“这都不算什么,只要能找到你,看到你还好好的,什么都值。” 慕笛一抬头正对上他定定的目光,立马又转过头去。也许真是大了,小时候不分彼此,不知什么时候孟行看慕笛的目光开始不一样了,而慕笛有时竟也不好意思直视他。 孟行又道:“越发大了,怎么越发娇羞起来,小时候像个男孩儿似的上房爬树呢。” 慕笛嗔了他一眼,连忙转移话题,将幼弟从军的事告诉了他。他也不由得一声叹息。舅母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站在门口,显然也是大吃一惊,慕笛忙扶她坐下,给她讲来龙去脉,舅母欣慰地点点头,“也好,也好,你总算有个归宿,不然慕笛真是不放心啊。” 话虽如此,慕笛却于婚姻之事一点也不着急了,甚至觉得也许孤独终老也比红颜薄命强,古往今来几多女子留的好结局,又有几多看似美满然而貌合神离留给街头巷尾无限话题的悲剧呢? 吃过早饭,今日的阳光似乎格外好,慕笛觉得已有三年没看过这么和煦的阳光了,一如从前,在宝成王府,五六个少年风华正茂的眼神。 既然慕笛本家与林家是世交,与林孟行自是从小一起长大,听闻因母亲与林母出阁前也是闺中好友,因此早有要将他们俩凑成一对之意,只因他们都太小,尚无媒妁之言。 孟行小时候甚是可爱,肥嘟嘟的小脸,做起事来认真的模样常常引人发笑,他长慕笛一岁,而宝成王府的郅非小王爷长慕笛两岁,因孟行是小王爷的陪读,偶尔慕笛也可以去王府玩,外加小王爷的弟弟郅宁,表姐怡和公主,常常在后花园闹得半天不进学堂,可事后少不了孟行和郅宁要挨一顿打。小王爷是打不得的,怡和公主和慕笛自然把事情撇的干干净净。 郅非在八岁的时候就被封了王爷,足可见皇上对他的喜爱,可后来母妃因谗言陷害,被皇上弃之冷宫,忧郁而死。郅非自那时起,就仿佛变了一个人。 奇怪的是,纵然孟行的玉树临风让慕笛更为倾慕,郅非的身形却也常常进慕笛梦中,一别三年,不知他过得怎么样。 孟行执意要与慕笛一同去拿药,转过街角时,慕笛突然想起几天前,在这里碰到一个络腮胡的男人,眉目却像极了。。。 不可能的,肯定是我愁善多思,慕笛安慰自己道。那日,一群人当街追打,看情形,那个络腮胡的男人是他们的头儿。 他一身紫青色锦袍,腰中一根明黄色的水绣缎子,白底靴子上嵌着上等的翡翠,头系吊红玉的带子,年纪略长,却双目有神,鼻梁高挺,一派贵气模样。不一会儿,看样是仆从模样的人,押解了一个同样衣着考究的男人跪在那个络腮胡男人面前。 那仆人话道:“公子,正是这人昨夜在陈王府探头探脑,今日又携带凶器意欲接近公子。”那个络腮胡的男人摆了一摆手,仆从们便将那人拧巴着押走了。 街坊们一看没事都各自散去了,慕笛因觉得这人眼熟,便多看了一会儿,不料那人也转过头来看见了慕笛,两下都是一惊,慕笛忙提着篮子走开了。他似是追了几步,但犹豫着停下了脚步。 今日又走过这街角,不由慕笛思虑满怀。孟行见慕笛脚步放慢,似有心事,问道:“在想什么?” 慕笛抬头看他,说道:“几日前,我在这儿碰见一个人,像极了,像极了小王爷。”虽然有着从小长大的情分,可礼数不能乱,慕笛与孟行一直还叫他小王爷 “你是说郅非?” 慕笛笑笑,摇了摇头道:“哎,该不是吧,他好好的在京城做他的王爷,怎么会跑到这穷乡僻壤,再说那人蓄着络腮胡,约莫有三十多岁了吧。” 孟行安慰道:“天下相像之人多得很,也许是家变以来,你们多年未见,一时失神也是有的。”慕笛默默地点点头。 慕笛与孟行随意逛着,从没觉得这么踏实过,走到药铺前,孟行进去拿药,慕笛便在门口随意看着刺绣,快到七夕节了,街道上多了些针线绣帕。 突然有人拍了她一下,慕笛猛一回头,正是那个络腮胡的男人,他叫慕笛不要出声,却飞快地拉慕笛到了一条无人的小巷。 第2章 郎骑竹马戏青梅,两小岂非无嫌猜 天色甚早,街上并没什么人,慕笛怕的很,要叫却被他捂住了嘴,要挣脱他攥着自己的手,却怎么也挣脱不了。终于到了小巷的尽头,他放开了慕笛。不等慕笛骂他,他先说道:“慕笛,别怕,我不会害你的。” 慕笛愣怔了一下,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哈哈大笑:“真的认不出来了吗,看来我这打扮得可以啊!” 慕笛又仔细看了看他,他也任凭她细细地看着,终于说出了那个让她日思夜想的名字:“小王爷?”。 他激动地握着慕笛的双手,说道:“慕笛,我终于找到你了,你好吗?” 慕笛摇摇头,又迅速地点点头。三年羁旅客让她学会了从不示弱,即使舅母怜惜她,总不是亲生母亲可恃宠而骄。 半晌,两人都默默无言,慕笛才反应过来手还被他握着,慌忙抽出来,他见状也不好意思地笑笑,他的眼睛还是那么的清凉有神,笑起来摄人心魄。 他又说道:“那日街角我就认出了你,当时就想认你,无奈有要事在身,又怕你当街叫出小王爷让我暴露了身份,这才压制心情。几日来,我让仆从打听你的消息,知道你住在木西巷舅母家,昨晚,我去了你舅母家门口,看到你映在纸窗上的身影,真觉得恍如隔世。” 他顿了顿,神色忽然暗淡了下来,又道:“我其实今日早早就在你舅母家等你,知道你每隔三天都会到药房拿药,可是我却看见你与孟行一同出来,适才找了个机会才把你带到这来,吓着你了。” 慕笛摇摇头,“没事的,而且孟行他也是昨日才找到我的。” “真的吗?”他的眸子忽又亮了起来,“这么说,你们还并没有成亲?” 这唐突的几句话问的慕笛不知从何回答。“没有啊,三年来我与幼弟相依为命,哪还顾得上这些?” 慕笛想到郅非如今也弱冠之年了,按理说也早该娶妻室了,当今太子只比他大几个月,已是一位正室,三位侧室,儿女都三个了。慕笛刚要问出口,只见巷口一位街坊带着孟行匆匆赶来,小王爷见状立马脚蹬墙壁,身上飞檐逃走了,临走,他说道:“慕笛,慕笛会再来找你的。” 孟行跑的满头大汗,看慕笛安然无恙才慢慢喘匀了气,“慕笛,发生了什么事,那人是谁?” 慕笛想到既然郅非不愿暴露小王爷的身份,况且还不知他来临淄是为了什么事,便并没有把慕笛与小王爷相认的事告诉孟行,只说并没事就拖着他回家了。 一连几天心情不能平复,郅非说来找慕笛,却也一直没有出现,慕笛真想问个明白,何况,当年林家的灭门惨案似也与他有关。事后,他也禁足了一年。 等到第十天,也就是七月初六,有人忽到舅母家给慕笛报信,说让她明天黄昏时分在百合巷口等小王爷。 第二天,吃过晚饭天刚擦黑,舅母正好找孟行有话要谈,慕笛便趁机溜了出去。到了百合巷口却并不见郅非的身影,正左顾右盼之际,一人突然蹦出在慕笛面前,吓得她险些跌倒。 定神一看,不是小王爷是谁,他正掐着腰笑眯眯地看着慕笛,眼里尽是爱怜。慕笛有些恼,“干嘛每次都吓我一跳?都多大了!” 他仍笑眯眯地说道:“谁让你来的这么晚的,我都等了你好几个时辰了,小小惩罚你一下也不为过哈。”他显然看着她的脸色说话。 慕笛说道:“你的仆从跟慕笛说的是黄昏时分,现在太阳刚刚落山,所以啊,不是我来晚了,是你自己来早了。”说着,拢拢颈前的一缕长发。 他仍笑着说道:“好好好,不谈这个了,我这次约你出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 他们往村外的小河边走去,今儿是七夕,不见几多闺中少女对月乞巧,河边的梧桐树下倒是也有几对男女在窃窃私语。月明如镜,夜凉如水,走在郅非的身边却有种不一样的感觉。在孟行的身边是踏实,而在郅非身边却不想离开。 郅非开始讲他的故事:“你家生变后,我也被禁足一年,之后仍是不得出京城,□□祸乱朝纲,父皇也沉迷于修炼仙丹。近几月朝廷传言三品大臣周放藏匿万贯贪污之款于山东,我受父皇之命彻查此事,这才来到山东,没想到就遇见了你,真让我喜出望外。” 慕笛听来,这似是他在父皇面前树立好形象的好机会,也可彻查当年庆妃冤死之事。 郅非却说:“哎,母后冤死多年,深宫种种我也不想追究了,只求平安一世,得一知心人相伴足矣。” 慕笛又想起来那天未问完的话,便道:“小王爷,”,他忽然打断道,“慕笛,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可不可以不要再叫我小王爷,叫我的名字。” “唔,小时候一直这么叫的,偶尔叫你的名字也是闹着玩的,不可乱了礼数。” “嗯,”他琢磨了一下,道:“如今我是来查案的,若是被人听到我是小王爷,也许会有其他的困难。” 慕笛没多想,就答应了,只是谨记着以后还要叫他小王爷,自从家变以来,慕笛更加恪守本分,也仿佛有些不太敢跟达官贵人们接触。 慕笛接着话道:“如今你也二十岁了,论理早该立王妃了,那么这一知心人相伴的愿望不也该实现了?” 郅非却说:“我还没有成亲,不过这愿望也不难实现。”说完颇带期望地看着慕笛,又仿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慕笛,你不用再担心过去的事会对你造成桎梏,现在朝廷上下再无人追究林家和欧阳家的往事了,你大可放心。” “你怎能如此确定?”慕笛狐疑地问道,历史上多少冤案几十年都洗刷不净,匆匆三年就可风平浪静了? 他被慕笛问得目光闪躲,“这个,慕笛,你只要相信我如今你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过往的家事对你不会有任何影响。” 慕笛心中却又涌起悲恨的往事,恨道:“他们是可以当做没事,我不能。家仇未报,我便一日不会停息。” 郅非道:“当年进谗言陷害林家和欧阳家的人已被斩首,你泉下的父母可以安息了。” “不!”慕笛直直盯着他,“这事一定还有幕后主谋,当年陷害我家的人不过一介区区六品小官,且不说我父亲是四品大员,林父更是太子的智谋,还有,孟行的姐姐是太子的嫔妃,而也被赐死。就以这样排山倒海的力量,岂是一份小小的奏章就能让皇上下决心的,背后还不知是怎么样的力量蓄谋了多久呢?” 郅非没料到慕笛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也愣了一下,便又显出那神秘却动人的微笑:“是我不好,不该提这个的,我们还是谈些别的吧,好不容易才见到。” 慕笛却被这话题勾起忧愁种种,没有闲情谈别的了,想着舅母每到晚上咳嗽更加厉害,便要急急回家。郅非忙拉住慕笛,“我错了好不好,你再多待一会儿罢?” 慕笛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事与他有何干系,也觉得自己对他有情绪实不应该,便指着远处灯火绮丽的地方说道,“我们去那边逛逛吧。”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儿虽然不是正月十五,河面上也漂着一盏盏的荷花灯,淡淡的黄色的灯光映在眼里不由得慕笛眨了眨眼,却觉得额头上方有个炽热的眼神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她抬起头,正对上郅非的双眸。 “看什么啊?”慕笛有些害羞。 郅非立即把目光闪躲开了,可又补了一句说,“你的眼睛很好看,唔,很有神。” 两下都沉默了。 郅非复又说道:“怎么,三年不见,变娇羞了,不似小时候那般还上房爬树呢。”这话怎么如此耳熟,好像孟行也说过。 终究是人大了,其实郅非和孟行又何尝没有变化呢,他们以前只会嘲笑慕笛,才不会夸慕笛眼睛长得好看呢。 其实慕笛也觉得郅非的眼睛很好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他的脸上 慕笛唯一能认出的就是那双眼睛。这络腮胡让他感觉老了十岁,想想他现在其实也不过二十岁,不觉笑起来。 郅非也满脸好笑的看着慕笛,“笑什么呀?” “你这胡子,哈哈哈哈,干嘛要蓄起来?你的皮肤还和从前一样的黑,真像,真像。。。” “真像什么?” “真像个山大王!” 郅非闻言也哈哈大笑起来,感觉他像紧绷了好久才仅有唯一的一次放松。 正笑得欢呢,突然,慕笛觉得背后被人推搡了一下,回头一看是个体型宽大的中年妇女,头上别了根金簪,手指上也带了根硕大的金戒指,一看是富贵人家模样,只是看脸上涂的粉都快要扑簌簌地掉下来了,想必平时除了打扮自己也没什么生活了。 慕笛打量完她,她也打量完慕笛,操着一口听不出是哪里来的方言对慕笛说道:“小姑娘,你走路要看好呀,你踩了我好几脚呀。” 慕笛看了一眼周围,人虽然多却又并不至于水泄不通的样子,况且他们一直站在河边说笑,压根没走动过,怎会踩到她呢? 但为了不惹麻烦,慕笛赶紧道歉。没想到那妇人说要踩回来才罢数,慕笛一面觉得幼稚得好笑,一面觉得这人纯属找茬,便回嘴道:“你也看清楚呀,街道这么宽,我又没走在你前面,怎会踩着你呢,你侧下身不就过去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文 第3章 乞巧女儿心,浮云公子意 那妇人的反应倒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叫道:“哎哟,小姑娘,你怎么这样子呀。。。” 她说着看了一眼站在慕笛身边的郅非,郅非沉着脸,表情却有些骇人,估计这婆子看郅非的打扮也是贵族,且这一张英俊的脸确实让人怒不起来,白了慕笛们一眼就走了。 以为就算了,于是他们继续往前走,忽然后背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还能是谁?那婆子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打完慕笛后赶快就溜走了。 真是没见过这么小气兮兮的人。 郅非往慕笛这边侧了侧身子,问道:“她是不是很讨厌?”慕笛狠狠地点点头,郅非便追了过去。 他要干什么? 郅非紧走两步便追上了那婆子,从背后悄悄摘下她头上的金簪,然后对着周围的路人喊道:“哎,这谁的簪子呀,看样子很值钱呢!” 那婆子果然回过头来,举高手露出又白又粗的手臂叫道:“哎,哎,我的。”然后小跑两步到郅非面前,笑道:“我的,叫你拾着了哈。” 郅非却不给她,说道:“你的簪子?怎么会掉到地上呢,是不是你冤枉别人踩了你的贵足,这簪子都看不下去,不稀得待在你这散发油光脂气的身上了吧?”一句话引得哄堂大笑,慕笛也觉得好笑,这个小王爷,什么时候想出这些话来? 一个老大爷拍着大腿边笑边对那婆子说道:“就是,刚才发生了什么我们全看见了,你这人,嗨,算了吧,拿了簪子回家吧啊?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那婆子满面恼羞成怒的样子,却看这么多人在,不好发作,要抢过那簪子,郅非晃了一下,要给她却没给,把弄着簪子上的镶玉说道,“回家路上用这玉照着点,别看不清路踩到什么野猫野狗的,撕咬起来就不好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灯下却映着郅非那冷峻的脸,那婆子看了一眼忙接了簪子跑掉了。 慕笛心里顿觉舒坦,郅非冲着她眨了下眼睛,却向她身后看去,慕笛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却是孟行,一副惊诧的模样。 孟行上前来说道,“慕笛,你到哪里去了,吓我一跳。” 慕笛顿时为自己偷偷跑出来害舅母和孟行担心而过意不去,本来以为顶多一个时辰就回去了,却跟郅非不知不觉呆了这么久,出门时才戌时,这会儿已快子时了。 孟行上下打量了下郅非,作揖道:“这位是?” 郅非只道:“哦,没什么,方才见有人找这位姑娘的麻烦,只是帮着解决一下。” “哦,那多谢公子了”,孟行也冷冷地回道,又转过头来对慕笛说道:“慕笛,我们回去吧。” 慕笛转身要跟孟行走,却见郅非欲言又止的样子,相聚总是短暂的,不知他什么时候查完案回去,下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呢。 一路上,孟行很有情绪,慕笛找了个话题问道:“舅母这么晚还没睡吗,让你们担心了。” 既然郅非没讲明自己身份,慕笛还是不要提比较好,可孟行却问了:“刚才那人是宝成王爷吧?” 是啊,慕笛都可以认得出那是小王爷,孟行也一定认得出,即便他稍稍做了改扮。 慕笛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孟行又说道:“他来找你做什么,以后没事少跟他接触。” 慕笛心想,天啊,他们不是同窗读书,一同长大吗,即使三年没见,何以生疏至此啊。 慕笛问道:“为什么?”别后重聚,怎么这俩人都怪怪的。 孟行犹豫了一下道,“有些事情慕笛会慢慢跟你讲,最近,先别跟他见面了。” 慕笛只得点点头,从小慕笛都很听孟行的话,却常常跟郅非拌嘴,虽然礼数上叫他小王爷,心里也没拿他当王爷看待。 走到家门口,孟行说道:“舅母不知道你不在家,还以为你在书房,这会儿该是已经睡了,轻声点。是我去找你见你不在,才出来找你的。” “你来找我,是有话要说吗?”其实慕笛好奇的是舅母今晚跟他说了什么, 孟行却道:“没什么,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看着他有些落寞的背影进了屋子,慕笛坐在妆台前却什么困意也没有。拿起菱花镜,慕笛好像很久没有仔细端详过自己的模样了,好像跟三年前是有了很大不同,眉毛不用修就整整齐齐的,眉峰突出的恰到好处,一双眼睛确实清亮有神,也算是出落得美人模样。 郅非夸自己眼睛好看?好像很久没人这么说了。镜中映出屏风上的山峰,不禁又让慕笛想起郅非那山大王般的打扮,他这是唱的哪出啊? 第二天一早吃了早饭,慕笛正要出门,一开门却见郅非坐在门口,慕笛先是吃了一惊,问道:“这么早?你在这儿干嘛?” 郅非道:“跟我走!”说完拉起慕笛就跑。 慕笛忙说道:“喂,你拉我去哪儿啊,怎么老这么风风火火的,我还要去拿药呢!” 郅非说道,“药有人会送去你舅母家的,放心,天黑前就放你回来。” 昨天孟行警告了一句,入了慕笛的心,她不由得有些害怕。 郅非带慕笛跑到巷口,抱慕笛上了马,旋即也一跃上了马,大概是觉出慕笛的姿势太过僵硬,笑道:“别紧张,只是想见你,带你骑骑马而已。” 慕笛转念一想,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他还能害她吗,再说,慕笛现在是罪臣之女,他还图她什么? 郅非的马术好得很,骑得又快又稳,清晨凉凉的风吹在脸上,慕笛渐渐放松了身体,享受驰骋的感觉。很快跑到了郊外一处平地,他抱慕笛下来,说道:“今天教会你骑马,以后一起生活,骑马是必备技能。” “你说什么,什么一起生活?” “我想你做慕笛压寨夫人啊!你昨天不是说我是山大王吗?”郅非诡黠地冲慕笛笑道。 什么?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慕笛愣怔在一边。 郅非见慕笛圆睁着一双眼瞪着他,拍拍马,话道:“难道你一直没觉得我对你的感情和以前常在府里玩的其他姑娘不一样吗?” 郅非突然严肃起来,虽然慕笛觉得他严肃的样子更好笑,尤其配着这个大络腮胡。 他很正经地对慕笛说:“那天你问我为什么一直没有王妃,我以为你最清楚的。我的年纪早就该有三妻四妾了,父皇更是一直对我施压,王公大臣哪个不是上赶着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府来。我却只守着那个整天只知道跟慕笛犟嘴,三年了无音讯更不知何时再见的小丫头。” “可是,” 他不等慕笛插嘴,一口气接下去说道:“所以,既然这次上天安排我们在这么个小城都能见到,那么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自从那次在街角差点与你相认后,我就暗下决心,等这次办完事情,一定带你一起回王府。” 马儿发出一声闷声,不知道是赞同它的主人,还是与慕笛一样大惊失色。慕笛只当他是小王爷,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从不敢在心里默默滋生什么。 “可是,可是,我与孟行早已有婚约。” 郅非答道:“婚约又如何,当日不过是两家家长口头之约,没有明媒正娶根本什么都不算的,那我也握过你的手了,按烈女传来说,你除了我谁也不能嫁了?” “你这是什么话?”慕笛斜了他一眼,“而且孟行他找了我跟幼弟一年半,我们也是一同长大的情分,我不能对不起他。” 他急切道:“按这样说,你是为了报恩?” “也不是,” “这些年你是把他当成未婚夫看待的?” “这三年我哪还有心思想这些?” 他的眼神仿似松了好大一口气,说道:“那你还纠结什么?就算你现在不同意做‘压寨夫人’,我保证有天你会心甘情愿地嫁给我的。”说完颇为得意地一笑。 此刻,慕笛的心中满是古往今来深宫女子悲怨到白头的景象,他一个王爷,今后说不定有更大的发展,她若是入了王府,纵有欢爱的时日,说不定哪天更多的美女会夺取她的恩宠。而且,就凭郅非这身油嘴滑舌的本事,还不知道勾引过多少大臣的女儿,慕笛才不信他如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只不过他不愿付出真心,也得不到那个共度一生的知心人罢了。更可怕的是,若是郅非哪天卷入大位之争,虽说现在看起来不可能,但若是有这种潜力,岂非生死难料? 慕笛回嘴道:“我才不会,你不要白日做梦了。”说完扭过头去,这时候也顾不得他的小王爷身份了,像小时候一般跟他犟起来。 郅非颇为好笑地看着慕笛:“丫头,别说的这么绝情,喏,先上马吧。”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我要回去。”说完就要走,郅非也不追,站在原地悠悠地说道:“这是陈王府后的驯马场,我跟仆从说过今日一早带人来驯马,下午申时才出去,其余时间一概不许放人进出,你怎么回去啊?” 慕笛听罢,转身直直地盯着他。他依旧一脸玩世不恭的样子说道:“过来吧,反正也回不去,学学骑马也不是什么坏事。” 慕笛赌气般的就是不好好学,郅非让她踩好马镫,她就偏不;郅非让她一定抓紧缰绳,她就不抓;郅非给她讲起码的要领,她就理顺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处处跟郅非作对,郅非倒也依旧耐心得很。 第4章 君心难猜,妾意深沉 哎?他不是来查案的吗,怎么这么闲情?慕笛多盼望这时候赶紧有人说出大事了把他叫走。心里正这么想着,就见那日给慕笛递信的仆从慌里慌张地从前门往这边跑了过来。 慕笛的心思已全不在马上了,这时,马儿忽然一仰脖子,慕笛也没蹬着马镫,手也没抓扎缰绳,整个人往一边倒了下去,噔时心下一惊,手忙脚乱地想抓住什么,可哪里来得及。 眼前一空,一股安稳而成熟的气息却扑面而来。慕笛回过神来,却见自己扑在郅非的怀里,顿时满面羞红,连忙弹开。 这时,那仆从也走到了跟前,满眼惊讶又想偷笑的目光看着慕笛,又立即恢复了焦急的面容,附在郅非耳上说了几句。 郅非显得很扫兴,对慕笛说道,“慕笛,对不起,慕笛现在有事,要先走了,这是我的侍从魏原,我让他派车马送你回去。”慕笛心想正好,求之不得。 出了驯马场回去的路上要经过陈王府的正门,陈王府是当今皇上一位才人的儿子郅邕封地的府邸。虽说是封地,可在临淄这地无盐无矿,昔年曹植也被封在这儿,说是封王,不过是皇上在太子的蛊惑下将其流放出京而已。而陈王郅邕素与郅非交好,这次皇上派郅非到临淄来查案子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不是给了郅非一个机会与自己的兄弟联络感情,而且周放曾为帝师,但素来与□□不和,若查出贪赃枉法,朝中不是再无制衡太子的力量?但听闻太子心狠手辣,涂炭生灵,若是他登基,曹国面对的又是什么呢? 五国连年征战,各自损失不少财力人力,百姓更无事生产,一片饿殍遍野的景象。吴国为五国中国力最强,也养了一批文人骚客,专写为吴王歌功颂德的文章,而造势舆论使得他国百姓不明政治。鲁国与曹国乃是邦交,且素结秦晋之好,国情也极是相似:□□一直独大,但鲁国国君的嫡子却一直看不惯自己的父皇与母后偏爱小儿子,一心想多得大位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周国和息国国力稍弱,但周王的惠妃确实出了名的大美人,且传说眉目间自含一股忧愁,使人看了不能不生怜爱。 这些皆是以前在府中父亲请先生教导慕笛的,他坚信女儿家也要晓得国事政治,以后也好为夫家出谋划策。论身份,若是不生家变,慕笛也该配一个门当户对,也许二三品大臣的公子,以后为丈夫前程计,是该通晓些时政的,她也渐渐感兴趣起来。 慕笛想到此,却实在猜不出这次皇上派郅非到临淄查案的缘由。而此刻,陈王府前停着两架颇为豪华的马车,主人显是进府会客去了,两边仆人却渐渐起了口角,慕笛在马车内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觉像是要打起来了。 正想着,便到了舅母家,慕笛谢过魏原,一进门便看见舅母倚在门口张望着,舅母好像又老了许多。见慕笛回来,舅母忙说:“慕笛,一早去哪里了?” 慕笛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又想起郅非那捉弄人的模样,好不气恼,便只解释说有个朋友一早因急事叫慕笛出去,现已没事了。 舅母招招手叫慕笛进屋,拉着她的手坐下来,似是要开始一番语重心长的谈话。她笑了笑便说道:“慕笛,你也不小了是吧,舅母就开门见山地说吧。我的时日也不多了,” “不,我不要听这个”慕笛连忙打断她的话,她最怕舅母开始交代后事。 “慕笛,你先听舅母讲完。你的终身大事也早该考虑了,自从慕铮从军去了,这更是成了舅母心中唯一重要的事。舅母在还能帮你拿个主意,若是以后只剩了你一个人,要是一时看不清楚被那些纨绔子弟骗了去,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啊。”慕笛只把头越埋越深,静静地听着。 “我知道,邻居家的阿旭帮了咱们家不少忙,也常看见你和他站在院子里说话,前几日他的娘上咱家提亲来了。他们不知道你的背景,可是舅母心里明镜似的,且不说以前你也是名门闺秀出身,知书达理,又通晓琴律舞蹈,这身份上就不合适,而且舅母也知道以你的心性怎么肯甘愿嫁给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山野匹夫呢。可是,最近我看你颇有走入迷局之象,与那阿旭是走的越来越近,昨天晚上你回来的晚了今儿一早又招呼不打一声地跑出去,都是跟阿旭在一起呢吧?” 慕笛抬头看了舅母一眼,只见她正一脸猎奇地也看着她。慕笛心想好吧,你愿意这么误会也好,省的解释跟郅非的事情。 舅母又说:“可要是成亲就得找个志同道合的,起码思想沟通得在一个层面不是?舅母很想看见在我走之前你能把大事给定下来,想必林公子也跟你说过了,不知道你什么意见?” 林公子?哪个林公子?孟行?他说什么了? 莫非昨晚舅母找他谈话,就是为了这事,可他昨晚明明说没事,莫非是他本对慕笛无意?可是他们本来就有婚约啊,这事还用说吗? 见慕笛一脸狐疑,舅母也有些奇怪,转又说道,“舅母希望你跟林公子好好谈谈,你们两个年轻人总在不能在这小城呆一辈子吧,林公子若能考取个功名,你们好好地过日子,你泉下父母若是有知,也该瞑目了。” 带着满腹疑问走到厨房,见孟行早已打好了水,背对慕笛熬着药。听见脚步声,他头也没回,说道:“今天又是小王爷叫你出去的吧,他的仆从送来了药,倒是解除了你后顾之忧。” 这话听起来在埋怨慕笛,于是她解释道:“是郅非他硬要拉我走的。。。”话一出口便觉出错了,孟行转过头来,“郅非?” 慕笛手背在身后,手指搅动着腰上的飘带,想转移话题问下昨晚舅母跟他都谈了些什么,却不知怎么开口,一个姑娘家怎么好主动问这样的事呢。 倒是孟行先说了:“你的舅母昨晚找我,想必刚刚也与你谈了,你我心里都明白,我们旧时原有婚约的,”他顿了顿,慕笛心中想他是承认的,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找到她。 “但其实说来这婚约并不能算数的,两家尊长只是有这个意向,所以即便慕笛跋山涉水来找你,舅母也有这个倾向,你也不要有任何压力好吗?如果慕笛们真的两情相悦,即使没有婚约,慕笛们也不会分开,可、若是其中一方心有他属,那么这婚约也是拦不住什么的。” 那么,他是说这婚约是不算数的?慕笛渐渐觉得脸颊发烫,好像是她上赶着要嫁给他一样。 他接着说道:“慕笛,但你要清楚,有些人和事不是你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慕笛不想再把你卷入这其中的斗争中。如果你仍有意,我们也该重新面对彼此的感情。” 慕笛已经觉得无地自容了,他这么决绝地扯明这件事,她还留恋什么。此刻,这些话飘进慕笛的耳中就是如果她执迷不悟定要拿婚约的事拘着他,她也该学会重新面对他,以妹妹的感情。 这么说,慕笛是被抛弃了?既然林孟行都说婚约不算,她还傻傻地守着这个约定干什么?心中顿觉委屈,其实慕笛也并没有真的做好嫁给孟行的打算,只不过三年来一直都以为正如舅母所说,自己是有个归宿的。孟行曾说他喜欢有种淡淡的忧愁气质的姑娘,那么慕笛是太过仇恨还是丝毫感觉不到忧愁呢? 虽这么想,慕笛却不敢在舅母面前露出什么情绪,更为今天无缘无故把阿旭扯进来感到莫名其妙,究竟关他什么事啊? 吃罢晚饭,慕笛却更不能平静下来,在屋里转悠了几圈,心想还是出门走走吧。一开门却见一人腰中佩剑,倚在墙上痴痴地望着屋内——又是小王爷!慕笛心中不禁颇为感动,问道:“你来多久了?” 他答道:“你屋内点起灯的时候慕笛就来了,”说着眼眸垂下去不看慕笛,“我只要看着你的身影就够了,我会一直来直到你愿意同慕笛在一起。”堂堂一个小王爷竟说出这番话来。他转又疑惑地问道:“你怎么大晚上的一个人跑出来了?” “没什么,出去走走。” 他很高兴地说道:“那坐我的马车一起吧。”上马车的一瞬间仿佛看到院内一个身影,还有些许愤怒的眼神。慕笛心想,让孟行看到了也好,反正是他先不要她的。 郅非也看到那身影了,好奇地问道:“跟孟行闹别扭了?” 慕笛低着头不说话,才不能跟他说自己是被“退婚”了,不然他可得嘲笑死她。 他似是自慕笛安慰地说道:“即使你是因为跟孟行闹别扭才同我出来,我也欢喜得很。其实你们俩人也都大了,该重新正视自己的感情,怕什么婚约呀?”这话倒是和孟行的话有几分相似。 慕笛每每不想谈论现下的话题,总得绞尽脑汁想个问题岔开去,于是问道:“你不是来查案的吗?怎么这么有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多多支持哦,作者会保持每日更新哟 第5章 浮云蔽明月,患难见真情 他笑道:“案子查得差不多了,也不能总国家大事对不对,也该有花前月下是不是,夫人?” 哎,又开始不正经了,可慕笛一定要扯干净的,回嘴道:“我才不是你的夫人。” “现在不是,早晚会是。”他胸有成竹地看着慕笛。 慕笛又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京城?” “下月初一就走了。” 今儿是七月十六,便是还有十五天就走了,慕笛讶道:“这么快?” 他眼底的笑意都快漾出来了,“怎么,这是舍不得为夫吗?既然舍不得,就跟我一同回王府。” “不去!”慕笛坚定地说道。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慕笛撩起马车上的窗帘,今晚月色却甚好。此时他们已来到村外的杨树林,周遭寂静无声,突然马却受惊,前蹄腾空,嘶鸣声直冲月亮而去。马车也差点翻了过去,慕笛一下没坐稳,整个人向后仰倒,只觉脑袋却没磕得那么疼,似是落在什么软软的东西上。 睁开眼一看,是郅非的手护住了慕笛,此时此刻,他离慕笛非常近,有种只属于他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郅非的气息,很令人心安也很温暖 。 郅非叹道:“哎,每次想与你好好地说说话都不行。”慕笛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利箭已直冲郅非心脏而来,慕笛吓得连大叫都叫不出来,但见郅非一个眼疾手快拿住它,掰成两段,便提着佩剑下了马车与周围一众黑衣人打斗起来。 因是临时出来玩,郅非并没带那么多侍卫,只有魏原和一个马夫,而对方确有十多人。纵然郅非功夫再好,也渐渐处了下风。四五个黑衣人围攻他,招招致命。郅非显得捉襟见,快要支持不住。他问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是谁派来的?对我也敢下杀手?” 其中一人说道:“我们奉命取小王爷首级回去复命。” “奉命?奉谁的命?”不待有人回答,剑影便又闪了下来。 夜色越来越浓,只看得见刀光剑影。浮云遮住了月亮,几盏星也时明时灭。魏原说道:“小王爷,不用手下留情。”郅非显是也打红了眼,渐渐有几个黑衣人倒在地上。 突然一人飞上马车,把慕笛往外拽,郅非也一跃上了马车,与那人纠缠打斗起来,抽得空挡,他将慕笛抱上马背,斩断系在马车上的绳索,一拍马背,大喝:“快离开这儿!” 这马疯了一般载慕笛向前奔驰,林间的风像刀子般割在脸上。慕笛怕极了,记得好像是要踩住马镫是吧,她伸脚去够,可好像够不到,这马好像知道慕笛是个陌生的主人,大跳着要把她甩下来, 慕笛本是俯身抱着马的,这马一跳慕笛失去重心,整个人被甩了出去。慕笛眼前一黑,却分明看见一把剑向慕笛斩来,哎,干脆什么也不想了,只觉命将休矣! 却觉得身子被人接住,在空中转了个圈,踏踏实实地落在一人怀里。那剑走偏,却正砍在这人的左胳膊上,慕笛睁眼一看是小王爷。 郅非的衣袖被斩成两截,鲜血顺着衣角滴答下来。远处魏原大喊:“小王爷您先走,这里就交给我们了。”可慕笛分明看见远处山脚下又赶过来一队人马,不知是敌是友。 郅非一把把慕笛抱上马,力道大得很,全不似上次那样轻柔。慕笛紧紧地抓住他的衣服,还没从刚才那场惊魂噩梦中醒过来,三年后,没想到在她眼前差点又上演这样一场杀戮。 慕笛偷偷抬眼看了一眼郅非,他好像有点生气,不是有点,是很生气。他大概觉出有个目光在看他,一双怒目只看了慕笛一眼,慕笛却有些被震慑住了。 他颇带怒气地说道:“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那剑差一点就划到你的肩膀,就算没那把剑,你从马上摔下来要不是我及时接住你,怕是也要跌伤。以后要是留疤了,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办?” 慕笛自己也觉得委屈,难道慕笛愿意受伤吗?小时贪玩撞到刚伐断的木桩上,腿上确实留了很长的一道伤疤,至今看到还仍是不愿面对。慕笛却也不敢说话,也不敢看他。毕竟他为了救慕笛也受伤了,要是没有慕笛他也不会分心不是? 他骑着马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觉得绝对安全了,才停下来。他抱着慕笛的手也才渐渐地松了力度。大概是觉得慕笛这么久没说话,放柔了声音说道:“我不是怪你,不过,你要是上次好好学骑马,不是早就逃生了?” 说完又露出他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可额上却是挂满了冷汗,想必伤口很疼吧,便连忙下马在路边找了块高一点的石头,扶他坐下。 血已经浸透了他的半边袖子,看起来触目惊心。他扯下腰间的汗巾又撕成两半,慕笛接过来系在他的胳膊上先止住血。 她先掀开郅非的袖子看了下伤口,伤口不长却很深,有些地方连肉带血地翻了出来,看得慕笛直犯恶心。他见状说道:“不要看,我自己来。”慕笛却不听,硬撑着给他包扎好伤口。 也许是太热,或是太痛,他慢慢走到河边去洗了把脸,顺便把那络腮胡子给撕了下来,慕笛这才知道那胡子是粘上去的。 慕笛见他洗完脸后肤色也像是白了不少,两道剑眉直插入鬓,眉心微蹙,脸庞比小时候瘦削了不少,清秀得很,终于不像个山大王了,渐渐显出王爷的气质来。 慕笛打趣道:“这模样仿佛才是真的你,干嘛把自己弄成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啊。”他顺势坐在草地上,慕笛也挨着他坐下。 郅非说道:“本想易容出来查案,顺便摸查一下民情,怕叫朝中异党知道,看来现在也没多大用处了。” 慕笛想了想说道:“要是亲近的人肯定依旧认得出来的,若是不认识的人,像是今天那些黑衣人,怕是偷偷跟了你许久,确定身份后才采取行动的。他们说奉命,而能下命令又要至你于死地的人怕就是太子了?” 郅非很惊讶慕笛竟能分析得出这样一个结果,慕笛接着说道:“你虽改换了外表,可穿着打扮一看就是王公贵族,那次在街角你抓住的那个小喽啰只怕是他们故意派出来打探情况的。” 他眼中满是欣赏赞叹的目光,说道:“慕笛,你真的很聪明,分析的跟实际情况都差不多。我万没想到父皇还没走,太子他就如此沉不住气,我本想寄情山水一世逍遥不与他争什么,如今看来也不能任人宰割。” “其实有的时候不是你争不争什么,而是别人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了。就像你对皇位不争不屑,太子也一定要保证你继位可能性为零才肯罢休。所以不如趁这次来临淄的机会,与陈王搞好关系,毕竟陈王也是皇上的儿子,生母位份虽不高却也能在皇上面前递句话。而陈王因为上次与皇上争舞姬的事,怕是很难翻身。你们互相扶持,而他也不会对你造成多大威胁。” 慕笛说完便觉得自己是不是说太多了。郅非大加赞赏一番:“慕笛,你当真是女中诸葛啊。小时候只觉得你念书认真,如今分析起时政来,倒堪比慕笛府中的门客了。只可惜女子不能考取功名,不然你怕是要位尊丞相了。”说完凑近身子问道:“其实你心里是有我的,不然你不会这么为我着想对不对?只是你自己不愿意承认。” 其实慕笛也不讨厌他,只不过他这小王爷的身份让慕笛颇为顾忌,要是他是平民或者是孟行那样只是大臣的儿子,说不定慕笛会欣然接受他。只是慕笛实在不敢接受他的感情,因为怕失去,怕宠爱过后是无休止的等待。 慕笛说道:“什么承不承认的,我只是怕你死掉罢了。” 他凑得更近了,又问:“你很怕我死吗?”是啊,现在他不就受伤了,慕笛颇有些过意不去。 郅非又说:“是因为我受伤了你过意不去才这样关心我吗?” 心思竟被看穿了,慕笛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并没回答。他倒是笑道:“要是我受一次伤能让你对我好些,那我要受多少次伤才能让你跟定我呢?” 正说笑的功夫,只见方才山脚下那一队人马朝他们疾驰而来,郅非一下警醒起来,把慕笛拉到身后,握住了剑柄,随时准备出鞘。 那队人马越近,慕笛的心跳的越急,像马上要跳出来一样。终于那一个个的黑点渐渐清晰,而打头的确是——周放? 周放原是当今圣上的老师,在民间也素有敢于直言进谏,清正廉明的好口碑,不知为什么会扯上贪污案?之前与郅非孟行一同读书时,在宝成王府见过几面,他还说慕笛的额头长得颇具慧相,只是婚姻怕是多有不顺,慕笛却只当他开玩笑罢了。 郅非既是来查此案的,那么此时周放出现在这儿,是要破罐子破摔为保荣华倒戈太子一党,还是来救援的呢?似乎前一种可能大一些。慕笛紧紧抓住郅非的衣袖,手冰凉,却沁满了汗珠。这一天过得可是太刺激了。 周放在距他们约二十步的地方下了马,跪下行礼道:“微臣救驾来迟,还请王爷降罪。” 呼~慕笛长长地出了口气,总算捞得一条命,可是周放怎会赶来救援呢?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大家各种吐槽评论献花收藏哦 第6章 暗流涌动风波起,余生真情尽付谁? 郅非上前扶起他,说道:“周公不必如此,事发突然,你又是怎得了消息呢?” 周放说道:“上次王爷在街上抓住的那个跟踪的人招了,果是太子派人来灭口的。我顿觉要出事,看门的人只说王爷带了魏原和一个马夫出来,不知去了哪里。倒是陈王爷说您一定是来杨树林这儿风花雪月。。。” 说着周放看了慕笛一眼,顿了顿说道,“因此,我就赶来看看。只是王爷您还是受伤了,微臣无能。” 郅非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慕笛一眼,微笑着示意慕笛上前,对周放说道:“周公不认识这位了?” 慕笛上前行了一礼,称呼道:“周先生。”因之前周放在王府教过慕笛们琴律,因此慕笛一直称他周先生。 他细细打量了一番,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哦,是以前欧阳世兄家的千金吧,慕笛姑娘?哎呀,老夫真是不敢认了,几年不见,这变化太大了。只是你怎么会跟小王爷在一块儿?”说完表情很奇怪地看了看郅非,那意思好像在说‘你风花雪月的对象就是她?’ 郅非赶忙接道:“此事说来话长,对了,魏原呢?”周放答道:“魏原也受了伤,我已派人送回王府了。小王爷,看来如今我们也不必留什么情面了,微臣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只求曹国江山不支离破碎。” “好!能得周公辅佐,必不叫太子祸乱朝纲。” 周放说道:“现在我们赶紧回去吧,您的伤口也得赶紧让大夫瞧了上药。您跟慕笛姑娘就坐马车吧。”郅非却说要先同慕笛到舅母家。 周放等人纷纷上了马,郅非扳正慕笛的身子,要慕笛看着他的眼睛,他坚定地看着慕笛说:“慕笛,今天我本想去拜会你舅母的,谁知出了这么个岔子。但是我要你知道,我对你是认真的,是要长辈首肯的我知道你舅母素来身体不好,若是我带你回王府,我也会把舅母接过去照顾,这你不用担心。” 这话却是给慕笛吃了颗定心丸,好歹他此刻并没有玩世不恭,并没有油嘴滑舌。 而他顿了顿,更加认真地说道:“若是你同意跟我回王府,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你去拜见太后,皇祖奶从你小时候就一直很喜欢你,如果她知道你愿意与我在一起,一定高兴的很。” 如果他不是常常用这些话哄骗女孩子演练得太熟以致慕笛看不出破绽,而是真心真意的话,慕笛是真的就想跟他一起走了。 一同上了马车,慕笛却心中满是疑问。大概心里想着,表情上也藏不住。 郅非说道:“你一定好奇我这查案的怎么跟案犯联合一起去了是不是?且不说周公本就没有贪赃枉法之事,都是太子的朋党诬陷。再者我不犯人人犯我,太子既然要赶紧杀绝,是时候还手了。” 慕笛心里暗暗赞叹,他竟能抽准这个机会暗暗培养自己的羽翼。而且周放在朝中门生众多,将来也好干大事。 郅非忽然一笑,说到:“郅邕这人,嗨,竟知道我带你来了杨树林这儿。不过也多亏了他。” 提起陈王,慕笛只想到一年前轰动天下的蔷薇舞姬事件。蔷薇姑娘本是当时朝中三品大臣王如海家里的舞姬,他为了巴结皇上,就千方百计把蔷薇姑娘送进了宫。正逢中秋,宫中大宴,蔷薇姑娘一舞动京城,也动了皇上和陈王的心。 按说这爹和儿子同时看上同一个女人自古以来也是不少的,要么儿子知难而退,要么老爹顾及面子,各退一步倒也无事。 偏偏当今圣上是个只图美色的主儿,而这陈王呢,更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更借着酒劲当堂与圣上争执起来。后果可想而知,当时皇上差点想杀了他,在太后和皇后的劝说下总算是放了手,陈王得到了蔷薇姑娘,只是以后在朝政上怕是再无出头之日了。 陈王却说:“值,为了蔷薇什么都值。” 慕笛还曾暗暗艳羡过蔷薇姑娘能得一珍惜自己而且敢于争取的君子托付终身,而且闲暇时在府中两人探讨舞蹈音乐,是多么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啊,想来定是幸福无比,便道: “陈王?名动天下的多情君子,为了蔷薇姑娘可以抛弃前程。” 说完颇具挑衅地看了郅非一眼。郅非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哪个蔷薇,说道:“你说一年前那个舞姬啊,她早被郅邕打发回家了,俩人根本说不到一块儿去。” 啊?慕笛简直难以置信:“这才一年不到,那当初陈王那么坚持又是为了什么,还把自己前程搭进去了?” 郅非好像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当时只图当时的痛快,男人就是这样的,哪怕是亲爹和儿子,在女人面前一较高下也是颇有成就感的。现在觉得没意思了,就送回家了呗。” 慕笛心中想,就知道你们这些王爷们都是一个样的。 郅非轻轻抚着慕笛后背的长发悠悠说道:“我跟他们可是不一样的。” 慕笛躲开他的手,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说这话谁信呐。 正思索着,马车就到了舅母家。慕笛一进门,直觉觉得不太对劲,怎么这么安静,小厨房点着灯,却没人。慕笛连忙跑到西屋舅母房中,郅非也跟了进来。舅母难受地蜷缩在床上,咳嗽不止,孟行在床边伺候着。 想来慕笛颇为感激他,他与舅母非亲非故,只因慕笛的缘故,尽心尽力照顾舅母。前日还见他缝好了舅母磨破的被角。这少年什么时候还会做针线活了,虽然慕笛看那针脚生疏得很。 舅母一见慕笛进来,要起身,慕笛连忙过去扶住她,舅母无力地说道:“慕笛,我总算等到了你,舅母怕是不行了,下面我说的话你一定要记好。” 眼泪很快就模糊了慕笛的视线,耳朵确是听话地记着舅母的话。 “三年来,我看你被家仇折磨着,原本活泼机灵的姑娘常常情绪不稳,也无心打扮。听舅母的话,放下仇恨,政治上的事也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能翻云覆雨的。找个稳当的人嫁了,好好度过余生,舅母还有你泉下的父母、舅舅都不愿看到上一代的恩怨让下一代的子子孙孙都活得压抑。”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孟行,也终于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郅非。 舅母拼尽最后一口力气道:“不要入宫,不要入王府。要知道怜惜自己,也不要太、太倔强。” 慕笛只觉渐渐托不住舅母,她就要倒下去。 孟行急切地说道:“伯母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慕笛,再不叫她独自面对一切。”也不知舅母到底听没听见最后一句话,就闭上了眼睛。 慕笛趴在舅母身上,只觉世上是真真正正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人了。唯一的亲人慕铮自从军后一封书信未曾来过,听闻边疆战事又起,幼弟生死未卜。 慕笛是真的不知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了。泪水模糊中,身边同样跪在床前的孟行似是想拍拍慕笛的背安慰慕笛一下,手犹豫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不知哭了多久,只觉天昏地暗。郅非走过来慢慢扶慕笛坐到椅子上,孟行也站了起来,两人一对视,三年来有了第一次正面交锋。 离别,不管是生离,还是死别,总是留下的那个人更悲伤。舅母去世三四天后,慕笛才渐渐缓过劲来。坐在妆台前,脸颊都有些微微凹陷了。慕笛心想,既然已给舅母养老送终,那么接下来便是要查出当年害她满门的凶手是谁?可是,慕笛转念又一想,如今她无依无靠,幼弟还不知在哪里,她一个小小女子要如何查起? 小王爷!以他的身份肯定有不少机会认识当年朝中重臣,那么利用这层关系去查,是不是容易得多呢?想到这儿,慕笛立马就跑向陈王府。跑在路上,更多的问题却冒了出来,小王爷他凭什么帮她,只凭少年情分?他不是说要带她回王府,难道要她以婚姻大事去交换吗? 不行,不行、不行! 想着想着慕笛脚步慢了下来,却仍木木地向前走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想起:“到了门口怎么不进来啊?” 慕笛一抬头已是陈王府的大门,那声音的主人正是郅非,此刻,他正戏谑地看着慕笛,仿佛也看透她想说却不敢说的话。 郅非的胳膊上多了层绷带,倒是提醒慕笛找个话题开口:“你的伤怎么样了,还疼吗?” 他笑笑说没事,然后依旧戏谑地看着慕笛,说道:“没事了,不过你今天来不是专门问我伤势的吧?怎么,想通了,愿意跟我回去做压寨夫人了?” “才不是。” 郅非依旧笑着叫慕笛进去细谈。 说是王府,除了地方大点,跟普通民居也没什么区别。黛瓦白墙,除了门口守卫的,过了两进院子都没看到一个仆人,煞是冷清,果然陈王地位不高。 郅非领慕笛进了大堂,慕笛疑惑地问道:“陈王不在吗?” 郅非倒了杯茶给慕笛,头也没抬顺口说道:“出去享乐去了,喏,没看见街头新开了家邀红馆吗,里面的头牌琵琶弹得那叫一个正。” 慕笛听他说着,心里倒有点不是滋味,他怎么知道人家琵琶弹得怎么样,莫非去过? 第7章 托付一何晚,青春赌明天 大概慕笛心里想什么表情永远掩盖不住,郅非回头看到慕笛的表情,连忙解释道:“我可没去啊,我只是听说。” 慕笛回嘴道:“你爱去不去,关我什么事?” 他笑笑也不戳破,问道:“说吧,找我什么事。还有三天咱们可就要回京都了,马车随从都打点好了,你有什么要拿的,赶紧也收拾好。” 慕笛下意识地想反驳,“谁要跟你回去了?”可这句话生生被咽了下去,慕笛确实需要人把她带到京都。 慕笛开口道:“小王爷,”她又恢复了这个称呼,因为他已不需再易容,戴着那个络腮胡像个山大王似的,那么慕笛也不怕他暴露身份了,该尊什么礼还尊什么礼。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我确实需要回京都,但是是为了查清当年的冤案,”他深情忽的警觉起来,“你放心,我住在王府是算租的,我会努力挣钱还你的,这样我们就两不相欠。” 郅非听罢,悠悠地道:“哎,一个姑娘家,整天只想着家仇,想些风花雪月的事不好吗?像我这么一表人才又会哄人的,你为什么不想我啊?” 慕笛无心跟他打哈哈,一脸严肃。他也严肃起来,道:“慕笛,什么时候才能不跟我见外,别说让你让你住在王府,就是将整座王府都交给你,我都甘愿。” “可是,你别误会,我没想过以身相许来报答你。”说完慕笛的脸瞬间烫了起来,低着头不言语。 他听完哈哈大笑:“我为你做什么都甘愿,但你也放心好了,只要你不愿意,我绝对不会强迫你。”他凑近一步说道:“但是我也说过,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嫁给我。” 慕笛心中还是犹豫不定,如今受他帮助,以后怎么还得上呢? 他忽的问道,又像是自言自语:“若我不是王爷,我们是不是早就可以在一起了?”然后很认真地看着慕笛。 慕笛也很认真地答道:“是。” 其实他表白心意后,慕笛连着几个晚上都在想,心里也是有他的,不然就凭他每次调戏她的言语,慕笛都要扇他好几巴掌了。可是每次慕笛虽然嘴上反驳,心里却并不恼。但是,慕笛实在害怕,更何况舅母临终前还强调坚决不能入宫,入王府,因为那会锁掉一个女人一生的快乐。 慕笛想了想,又说道:“小王爷,且不说如今我们的身份差距如此之大,而你的婚事自然是要你的父皇指定的。就算是以前,也是不可能的。就算你一生只为我一人,那么为了宗庙,为了传宗接代,甚至为了前途你都不得不三妻四妾,我承认我不大度,即使我是正室,我也不能容忍我的夫君有小妾。而要我们在一起,你得答应不论什么情况下,都竭尽全力去维护好我们的感情,不轻言放弃,永远记得今天我们在一起时为了彼此的初心,你做得到吗?” 郅非显然是没想到慕笛能说出这么一番掷地有声的话来,眼神中颇露出赞叹的目光。他轻轻张开手臂想要抱慕笛,慕笛没有抗拒。 独属于他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的声音在慕笛头上响起:“我从来没想到以前那个小丫头长成这么一个有思想的大姑娘,我还一直担心,怕你心里没我。而你如今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那么我答应你,无论以后遇到什么事情,都拼尽全力与你一同走下去,不忘记今天是为了什么在一起,不忘记你真诚的希望。” 真真假假,慕笛实在看不清。就当赌一把吧,也比在这座小城消磨一生的好。慕笛推开他,问道:“你不怪我利用你吗?” 他依旧温暖地笑着:“何谈利用,为你做事我心甘情愿。” 从来没这么近距离仔仔细细地观察过他,今日因在府中无事,他只穿了常服,却依旧遮不住俊秀眉眼,但深陷的眼窝又颇具锐气,结结实实的肩膀好像能赶走她所有的噩梦。好吧,就当他说的是真的吧,那么便是三天后慕笛就要离开这生活了三年的小城了。那么孟行,他究竟作何打算? 回到家就看到孟行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他像是等了慕笛很久了。两人一见面都些许尴尬,不知这尴尬从何而起,只是小时候从来不会这样。孟行依旧是翩翩公子的模样,就算是穿着粗布短衣,也能看出气质是不同于常人的。 曾经慕笛以为自己很是倾慕他,可心意渐渐被那个爱口无遮拦的小王爷绞了去。还是一开始慕笛就对他无意,只是婚约的缘故才对他不同? 孟行先开了口:“我知道你舅母她刚走,可是有件事现在若是不提,也不能再拖了。” 慕笛问道:“什么事?” 他答道:“自三年前家中出事后,我到恩师家暂避一年多,也学了些经商营利之道,虽无大济之才,却也是个养家糊口的本事。我在恩师那儿也有些积蓄,以后拿这些钱做点生意,平平淡淡地过日子是不成问题的。”他放慢了语调,似是等着慕笛接话。 慕笛抬眼看了看他,等他说下去,却依旧是沉默 慕笛率先打破沉默,问道:“那么你是要走了?” 他点点头,慕笛真是不明白,难道他来找慕笛就是为了告诉慕笛那个所谓的婚约是不算数的? 孟行又说道:“本来想找到你就带你走的,谁知你的舅母身体不好,我还没找到机会同你们说明白,小王爷就、就常把你带出去。”他顿了顿,又说:“我又想着你走了谁来照顾舅母呢,这事就一直拖着。如今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了。” 他说的慕笛迷迷瞪瞪,“你的意思是我跟你一起走?” “慕笛,我想给你好的生活,我们从小长大的情分,你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还是,你爱上了小王爷?” “我爱没爱上小王爷又如何,你不是说婚约不算数的吗,这又要带我走是什么意思?”慕笛扭过头去不看他,赌气似的说道。 “慕笛,婚约是不能限制住人的,我不希望你因为婚约的事而喜欢上我,慕笛想你因为我这个人而爱我。所以我上次才会那样说,是想要解除你的负担。” 什么,是这个意思吗,莫非是慕笛会错了意,干嘛不早说啊,可慕笛已经答应小王爷回京了呀。 慕笛又问道:“难道,你就不想报仇的事吗?” 他似是很痛苦地解释道:“我,我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你知道了?是谁?”慕笛急急问道。 “他,他现在也得到报应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不能告诉你是谁,不要被仇恨折磨自己。我们应该开始慕笛们新的人生啊。” “不行,你可以算了,我不可以算了。我已经请求小王爷带慕笛入京,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自己查清楚。” “不可以,你不能跟小王爷进京。”慕笛只以为他是不想失去她,并没在意他脸上奇怪的表情,正欲相问,门突然被撞开。 一位陌生的女子跌进了院子,慕笛与孟行赶忙上前扶起她,可她已晕了过去,虽然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脸上也不甚干净,可慕笛忍不住在心里赞叹这真是个美人。 待这美人苏醒后,她的身世却吓了他们一大跳,她竟是堂堂周国的惠妃,前两日听说吴国已破周国都城,百姓宫人四散离落,曹国作为离周国最近的国家,自然很多周国的百姓逃到这里来。可想不到堂堂王妃竟落得如此地步。 她一醒来就急切地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对孟行说到:“公子,可否麻烦你将这封信转交济南城我娘家,信内有地址和要找的人,求求你救救我,周国还没有亡国,还没有!” 她是名动天下的周王妃,若是这事牵扯到什么国家政治的话,怕是说不清楚,慕笛正犹豫着,孟行确一口答应了下来,慕笛很吃惊地看着他。 他说道:“古有柳毅传书,今日孟行愿为王妃效劳,况且曹国与周国是唇亡齿寒,我必定尽心尽力。” 慕笛小声对他说:“你一走,什么时候回来,慕我三日后就与小王爷回京了。” 他眼神很复杂地看着慕笛,只说道:“等我回来后进京找你,只是你千万不能嫁给小王爷,不是因为我的缘故,是因为要是你有天发现了什么事必定后悔。” 好吧,不嫁就不嫁吧,本来慕笛也没想嫁。 周王妃又说道:“求姑娘和公子将我送到一处安全的地方。那日乱军攻入宫中,吴国的马将军便要掳我回去,宫人助我逃了出来,我也不知道济南在哪里,只知一直往东走就是。路上又遇歹徒,险些成了花街柳巷的女子,求求公子小姐了,若是周国有复国的一日,必定不会亏待公子小姐。” 她这最后一句话慕笛和孟行倒是肯定不在意,向来名利于他们如浮云。只是只见她眉间别有幽愁暗恨,眼神中透漏出太息的目光,让人顿觉可怜。只一个眼神就看的他人恻隐之心大发,慕笛始信了世间真有女子是一个眼神就可以摄人魂魄,美的让你不能不动摇。 既然慕笛都如此,孟行就更是这样,他也颇具怜爱地看着周王妃,慕笛有些小小的吃醋,毕竟几年来慕笛都以为他会娶她的,即使现在是因他迟了一步却仍不愿他与别的女子有着深沉的目光对视。 慕笛觉得自己有些矫情,虽然有些小小的吃醋,但却并没有听到小王爷说邀红馆里的头牌琵琶弹得正时那么不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稍稍更晚了些,明天会多码些字啦。顺便剧透下,从明天的章节开始,会发糖噢,请大家持续关注。 第8章 女儿心意比天高,女儿命比秋云薄 孟行做事向来靠得住的,只要他答应了去送信,便一定会办到。他们将周王妃托付到阿旭家中,美人总是能轻易得到别人的帮助。只是周王妃虽然穿着农家女的衣服,依旧掩不住一股风流,冤孽也。 事不宜迟,孟行即刻就要动身,慕笛拽着他的包袱,说道:“事情办完,你一定要回京城找我,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我害怕。” 他郑重地点点头,又嘱咐道:“切记,不可跟小王爷走得太近。” ****** 三天后天还没亮,小王爷的马车便来接慕笛了.慕笛带着满腹犹疑上了马车。往窗外望了一眼,说不定这一眼就是诀别。一路奔波,小王爷知道慕笛想静静地想些心事,便叫慕笛一个人坐了马车,自己骑马。 到了王府已是深夜,夜幕中看不出建筑的形状,可这生活了十五年的京城依旧弥漫着慕笛熟悉的味道。 宝成王府可比陈王府气派多了,碧瓦飞甍,檐深宇阔。园林的布局也煞是费了一番心思。小时候因在王府生活过一段时间,府中颇有些下人依旧记得慕笛的模样,驻足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位女子是谁,便连忙行礼道:“慕笛姑娘。” 慕笛跟在小王爷身后默默地走着,眼睛瞟到府中多了好些年轻貌美的侍女,个个出落得纤细苗条,长着芙蓉一般的面庞。心想舅母和孟行的警告真是太对了,这么个风流成性的小王爷自己怎么会嫁给他啊,并再三暗示自己,等查到真凶是谁,就赶紧离开这里。 小时候觉得偌大的王府怎么逛都逛不完,现在没觉得走多久就走完了。小王爷将慕笛带到西厢房一间秀雅别致的房间,微笑着说道:“慕笛,你先住这儿吧,我都着人安排好了。” 推门进去,三个侍女,四个仆从便齐刷刷地跪了行礼。慕笛却不太习惯,三年了,什么事都是一个人做,很久没人伺候了。想起以前在自己家中,也是走到哪儿都一大堆人跟着,真好似前世一样。    第一排正中间的一位侍女抬起头来悄悄看了慕笛一眼,慕笛也看见了她,惊呼道:“琉璃?” 琉璃原是家中慕笛的贴身侍女,家变后,府中仆人要么变卖为奴,要么充入功臣家中,可看琉璃打扮不像一般的奴才,那么她是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的呢? 琉璃见了慕笛,眼泪激动地流了下来,连连磕头道:“小姐,琉璃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小姐了,琉璃叩谢王爷能将小姐找到。”慕笛也眼泪盈盈的,忙扶她起来,也叫其他下人平身退下。 琉璃虽是慕笛的侍女,却也情同姐妹。她长慕笛五岁,是慕笛六岁那年母亲买了来专门伺候慕笛的。 “你怎么会在这儿?”慕笛开口问道。 琉璃看了一眼慕笛身后的小王爷,脸色颇为怪异,并不正面回答慕笛,只说:“是王爷将慕笛带进府的。” 慕笛正想追问,她很快说道:“如今琉璃又可以伺候小姐了,想必小姐也累了一天了,琉璃服侍小姐早些休息吧。” 慕笛只得说好,先在屋内转了一圈,东边的窗前挂了一副字,上书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她好生奇怪地看着小王爷,郅非笑道:“你忘了,小时候考试考到这句,你还偷偷问慕笛‘翼’字怎么写,若不是我告诉你,你怕要被先生责罚呢。喏,现在挂你床头,要你天天看着,省的忘了啊。” 慕笛心想,这个小王爷真是。。。这种事也就他干的出来。 慕笛没像以往那样脱口而出反驳他,只心里一想,没说话。慕笛转头一看,正对着这字的是一把琴,三年了,手法估计都生疏了,以前弹琴是慕笛最好的消遣。看来小王爷确实颇费心思。 郅非见慕笛满意地转来转去,也颇为满意地笑道:“慕笛,你早些休息吧,我明儿早膳再来。”望着他的背影,慕笛依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随他入了京?像是被什么驱使着一样,今天马车一入京城,旧景旧物又惹得她一片遐思。 这一晚就这么沉沉地睡了过去,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毕竟寄人篱下,不能等着别人叫吧。慕笛坐在妆台前,看着精致的首饰盒中都是如今京城最时兴的饰物,想起自己真是好久没好好打扮自己了。 拿起耳环一个个地试着,琉璃端了盆茉莉花泡的水进来,悄悄站到慕笛身后,端详着镜中的慕笛,道:“小姐三年不见,出落得越发标致了,而且越来越像夫人年轻的时候了。” 说罢她拿起梳子沾着水替慕笛慢慢理顺长发,茉莉香气慢慢飘散开来,慕笛很享受这样的时光,仿佛又回到三年前。 琉璃又说:“这首饰盒中的饰物都是小王爷叫人买的,说是一定要最时兴的,颜色要明黄和绛红,因为这两样颜色衬的小姐肤色最为好看。” 慕笛心中一甜,他倒有心,只不过面上仍是平静如水。琉璃滔滔不绝地讲道,好像很久没跟人说话了似的:“半月前,整个王府接到消息说是小王爷找到小姐了,要奴婢们赶快收拾布置起来。又快马来信急催我们去预备小姐穿的衣服,整个王府从没这么紧张过。” 她说完咯咯笑了几声,忽然语气一转,颇为怜惜地说道:“小姐知道吗,这间屋子三年前就布置下了,日日派人打扫不能沾染丝毫灰尘。自从老爷家出事后,小王爷他也很是懊恼,后又被皇上禁足,太子暗杀,一直郁郁不得志。琉璃常常晚上见到小王爷一个人在这屋里徘徊,似是若有所思,有时也弹上一曲,琉璃虽不懂音律,可也听得出曲中哀伤之意。小王爷一直为找不到小姐而伤心,可能弹琴时也在思念小姐吧。” 琉璃说的慕笛心中愧疚感顿起,慕笛竟不知他对慕笛用情甚深。可转念又一想,琉璃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向着小王爷说话了,以前她陪慕笛在王府读书时,不也很看不惯郅非那吊儿郎当的纨绔样子吗? 说着话的功夫,另有两个眉清目秀的侍女打了洗脸水进来。慕笛又想起昨日见到府中尽是美人儿,便问琉璃:“王府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些姿容秀丽的侍女?” 琉璃答道:“还不是小王爷一直拖着不成婚,太后没办法,挑了些模样教养都好,家世清白的女子送进府来,说是就是小王爷不愿娶王妃,看准谁先生个小王孙也是好的。可是王爷愣是谁也没有碰过,下人们都私下传王爷是不是不喜欢女人。” 慕笛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倒真是二十年来守身如玉啊。 琉璃顿觉自己说错话了,跪下道:“奴婢不该议论主子的。” 慕笛笑道:“无妨,在我面前何用这么拘束?慕笛不会告诉他的。” 听得院中似是有打斗的声音,慕笛与琉璃便出去看看。声音听的是近,却是在二进院里。 原来是小王爷一大早在练剑,他只穿了身白色中衣,虽只八月,早上天气却也颇有寒意。他胳膊上的伤并未完全好,剑锋刺到树叶上,留下刷刷的声音,却并未见树叶飘落,只是树叶上都留下了深深的一道痕迹。 好功夫!慕笛不禁暗暗赞许,他舞得颇为潇洒,散发着很强的一种气场。也许是在自己府里,他显得更有贵族的气质,全不似平时那个油嘴滑舌的少年模样,此刻竟有种成熟的魅力。 其实他很好的,为什么要抗拒呢,只要他不是王爷。郅非看到慕笛们两个,停了下来,笑道:“多年习惯,早起一定练剑的。” 他像是头一次见到慕笛似的,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大概慕笛很久没化妆,他不记得慕笛妆后的样子了吧,他唇角一勾,说道:“今天,很好看,很不一样。” 慕笛也难得地没条件发射般地就想反驳他,低头看了看裙摆,今天这身浅绿薄纱罩的裙子确实很好看。他又问:“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睡够了,起来闻闻京都的空气,好像还混杂着三年前的味道。” 他笑笑:“我先去上朝,处理完周放的事情,回来陪你吃早膳。”慕笛点点头,很温暖地看着他,突然觉得一切本来是可以很好的。 已是巳时,郅非已去了两个时辰了,早过了早膳时间。以前父亲上朝从没去那么久,莫非是因周放的事,皇上大怒而牵累了郅非?慕笛越想越坐不住,可也无计可施。 又等了一刻,才见跟着去上朝的一个小随从大汗淋淋地跑了回来,行了一礼,道:“慕笛姑娘,王爷打发慕笛说朝中有事,叫您先吃。吃完了进宫去见太后。” 慕笛噌一下站了起来,“我吗?什么事要见太后?” 那人答道:“王爷没说。” 慕笛又问:“朝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去了这么久?” 那人又答:“听说皇上大怒,满朝文武跪在地上,没人敢出声。具体的奴才也不知道。” 慕笛打发他下去,心慌了起来,‘皇上大怒’,怕是不好。既然郅非与周放联手,而此次这莫须有的贪污案是太子一党制衡郅非的,那么若是皇上不满意郅非处理的结果,不是大祸临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支持,继续加油 第9章 初会柳才人,被困藏书楼 慕笛匆匆叫了早膳,虽然王府的厨房跟舅母家的有天壤之别,配料工具一切都是最好的,肉包和清粥也还是小时候的味道,慕笛却无心细尝。吃完赶紧叫琉璃帮慕笛更衣,连进宫的吉服都有预备,而且尺寸刚刚好。 小时候,宫里有几次请朝中重臣的家眷及子女进宫赏花,还专叫公侯府上的小姐们放风筝玩,有次太后专门叫过慕笛去,对着旁的嫔妃说道:“哟,瞧这姑娘,长得水灵水灵的。”还赏了她一串葡萄。 慕笛也渐渐觉出太后似乎格外喜欢她,后来孟行的姐姐成了太子妃,因她的缘故慕笛也常常到太后处请安,太后说当今圣上子女不多,公主只有怡和一人,她便拿慕笛当亲孙女看待的,要慕笛闲了多进宫陪她。 正想着的功夫就到了寿宁宫,门外确是站着魏原,见慕笛来了就将她带了进去。 慕笛悄声问道:“小王爷没事吧?” 魏原答:“没事,才下了朝,您来的正好。”慕笛方舒了一口气,向右一转,便是太后的寝殿了。 太后坐在睡塌上,先瞧见了慕笛。太后身体也不是很好了,却依旧是慈祥模样,慕笛行了礼,稍显生疏地称呼道:“拜见太后。” 太后颇有些激动地对慕笛说道:“丫头,过来。以前见了哀家就扑过来叫着‘奶奶,奶奶’,现在也不叫了,长大了,就不好意思了是吧?” 这句话说的慕笛心头一震,强收住要溢出的眼泪,扑到太后身边叫道:“奶奶。” 太后摸摸慕笛的长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三年苦了你了,怎么瘦成这般模样?” 慕笛摇摇头,微笑着道:“我很好,太后不必担心。” 站起身才朝着站在一边的小王爷行了一礼,他反倒拉慕笛一同跪下,对太后说道:“皇祖奶,既然这次孙儿找到了慕笛,就再也不会放她离开。此生更是非她不娶,请皇祖奶不要再催促孙儿的婚事,还请皇祖奶成全。” 这番话吓了慕笛一跳,不知该如何应对。太后倒是笑道:“既然如此,哀家告诉皇上早日为你们指婚就是了,难得一对有情人。”又转头对慕笛说道: “慕笛,凭你的家世学问做这个准王妃哀家也是认可的。虽说三年前。。。但好歹你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以后也好有个依靠不是?” 慕笛还没来得及解释,郅非说道:“皇祖奶,婚事是不急的,孙儿想慢慢来”说着看看慕笛,慕笛也很是感激地看着他。 他又道:“此次只是想带慕笛见见皇祖奶。还有,烦请皇祖奶将府中那些侍女都遣散了吧,她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孙儿不想耽误她们。” 太后一脸温和地说道:“你们俩的事哀家自然是同意的,只是那些女孩儿留在你府中也无妨,以后你看好哪个许给你就是了。” “皇祖奶,孙儿此生只娶一人,别人任凭她是倾国倾城,孙儿也不要的。” “傻孩子,你现在说这样的话,以后哪个王爷不是妻妾成群的,人多了也好更好地照顾你不是,更何况,你看你二哥,都三个子女了,你什么时候让哀家抱抱重孙子啊。皇祖奶看到你的孩子,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这话正是慕笛担心的。 “皇祖奶,请皇祖奶成全,孙儿叩谢。”说罢,郅非很虔诚地磕了几个响头, 太后很是宠爱地应道:“好吧好吧,你说不要就先将她们散了吧,以后再说啊,哀家的好孙子。” 太后又宠爱地看着慕笛说道:“哀家残躯病体,你要是不忙,可要常常进宫来陪奶奶呀,奶奶喜欢听你讲宫外那些趣闻,你便还像小时候那样讲给哀家听可好?” 慕笛使劲点点头,应声道:“是。” 乘车出了宫门,慕笛才敢开口问道:“今□□中无事吧?” 郅非道:“无事,想必是我派去的小厮话也说不清楚,害你担心了。” 他又得意道:“今□□上给他来一出‘潮打空城寂寞回’,太子想污蔑周放贪污而铲除这最后一块绊脚石,哪知周放的门生早就掌握了太子强占百姓粮田,置屋养妓的事,今日在朝堂上争辩起来,父皇大怒,将太子禁足三月。” 慕笛心想,三年前林守域作为太子一党举足轻重的人物,被扳倒后,太子虽一直被禁止涉足时务,这次又出了这样败坏名声的事,也未见皇上要废太子,想必皇后在皇上耳边吹了不少风,也可见皇上对太子有足够的耐心。 郅非叹道:“只可惜,周放要因这事被罢官,毕竟要证明他完全清白父皇也是不信的,这样已算是很好的结果了。” 慕笛舒了口气,还好还好,又问道:“那对你会有什么影响吗?” “我倒还好。不过周放提议要想提高我在父皇心中的地位,怕是要从‘文章’入手,父皇向来喜好文学,常命人去民间搜集各种诗歌,我要是能请的天下有学之士,常常提点我的文章,怕是更能引起父皇注意。” 这话不假,只是当今太子虽然手段狠毒,作起诗来却细腻清新,文学水准也不低,慕笛从小也没见郅非好好念过书,这条路却是有些艰难。 郅非又道:“过了八月十五我打算去去钟台山请素有‘蛟渊’之名的褚先生,只是听闻这位先生脾气大得很,我得好好想个法子。” 回到府中,他就立即下令遣散了所有的美女,有几个走时用颇具仇恨地目光瞪着慕笛,慕笛倒觉得好笑。 这几日郅非很忙,大概一月余不在京城,要处理的公务特别多,上门的访客也特别多,再加上周放常常来找他商量计策,白天时间不到他人的。可是他仍坚持一日三餐陪慕笛吃饭,不管事情有多焦头烂额,每晚慕笛睡前也必定来同她说一会儿话,大概怕慕笛闷吧。 其实他忙正好,不然慕笛真不知怎样面对他。这几日慕笛脑中尽是如何调查陈年旧案的线索,慕笛必须尽快开始,不然总在王府一直呆着也不是个事儿。 五日后,慕笛又进宫见了太后。恰巧皇上的新晋才人柳才人也在,柳才人是息国送来讨皇上欢心,为了两国交好的。 慕笛觉得她很面熟,细看她的长相,肤色虽白,五官却并不精致,与周王妃没得比,只是年轻,只有十九岁,想来皇上也是喜欢的。她身着浅蓝色襦裙,妆容素雅,耳环首饰皆不是京城时兴的款式。 慕笛给太后唱了首在临淄学的小曲儿,太后很是高兴,估计平时除了皇上皇孙妃子们来请安,其余时间都闷得很。 慕笛趁太后高兴,赶忙请求道:“太后,素闻藏书阁书籍颇多,慕笛虽一介女子,但也愿多读些书,不知太后可否准许慕笛请安后去藏书阁一览群书?” 太后对着柳才人说:“你看看,她要立志做个女状元呢。” 柳才人掩嘴一笑,很善意地看看慕笛。 太后转头来对慕笛说道:“去吧,跟苏嬷嬷说一声叫她带你去就行,只是以后要给哀家唱一次曲儿才能去一次,记住了?” “记住了,多谢太后。”慕笛很高兴地应道。 慕笛正要去找苏嬷嬷,柳才人跟了出来,叫住慕笛道:“妹妹慢走,我觉得你很面熟,咱们在哪里见过?” 慕笛答道:“我也这么觉得,却想不起来在哪里。” 柳才人说:“我宫里新得了些好茶,妹妹要不要来尝尝?” 慕笛觉得才头一次见面,还不知她是什么来历,后宫前朝向来瓜葛着,为避免给郅非惹麻烦,还是小心为上,便推脱了。 她却说:“我从息国来,无依无靠,幸得太后仁慈,待我像女儿般,只是深宫寂寞,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妹妹若是不嫌弃,还望常常进宫来陪我说说话。” “好,我若有空,自然常来。下次去姐姐宫里品茶。”慕笛应道,看她的面相不像是城府极深的人,慕笛思索着便到了藏书阁。 苏嬷嬷把慕笛引荐给管事的太监便下去了,管事的王太监说:“既是太后吩咐的,姑娘又是宝成王府的人,您只管随便看就是,只是东南角那件屋子不能进,那是放历年大案卷宗的地方。” 慕笛答应着,心想自己哪是来读书的呀,就为了找这卷宗,但万事急不得,既知道了在哪儿,只等待时机便是。慕笛想起林守域的案子原是因为私通鲁国泄露军事机密而起,好像还有什么军火商的关系,便先找来鲁国的纪年来看。 渐渐慕笛好像发现了什么线索,只觉看得入迷,一抬头天都黑透了,慕笛连忙往楼下走,这三层偌大的藏书殿内却空无一人,慕笛不禁害怕起来。 慕笛跑到楼下门却落了锁,心里骂一声,怎么也不看看还有没有人就走了。当务之急是要出去,突然间有个黑乎乎,长尾巴的东西从书架这头蹿到了那头,慕笛吓得大叫,不会被咬吧。 门外似乎有人叫她的名字,而且声音越来越近,慕笛渐渐听出来了,是小王爷的声音,便回应道。他走到慕笛所在的这扇门前,柔声问道:“慕笛,你没事吧?” 慕笛说没事,但要赶快出去,因为这里面不知是个什么怪物跑来跑去。 魏原似乎也跟来了,小王爷对他说:“这班奴才真是越来越没用了,竟能把人反锁在里面。你快去找王公公拿钥匙。” 魏原得了令拔腿就跑,小王爷安慰道:“王公公住在郊外,怕是一来一回也有些时候。慕笛,你冷吗?” 太阳下了山,气温就倏忽降了下来,白天因也不是正式觐见太后没穿厚厚的朝服,又怕中午日头大,就只穿了件丝质粉蓝色丽长裙,这会儿倒阵阵有些寒意了。 但她回道:“我不冷,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琉璃说你进宫来了,晚膳时间却还不见你回来,又不敢惊动太后,正巧路上碰上柳才人,她说你来了这儿。” 柳才人?这么巧? 第10章 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 郅非又问道:“慕笛,你不要害怕,我进来陪你罢?” “进来,你怎么进来?” 他轻巧地爬上了殿旁的一棵桐树上,那棵桐树正好差不多两层楼那么高,他一蹬脚,便探到了二楼的长廊上,几拳打在窗户上,窗框和糊的纸被砸了个稀烂,一个跃身进的殿内。 慕笛惊呼:“皇上知道了要罚的。” 他却笑笑不以为意,“一扇窗户而已,让他们修修就好了。我来陪你了。” “你既能进来,我们也就可以出去啊,还等那王公公干嘛?”慕笛问道。 他笑着摇摇头:“那窗户只能上边撞得开,下面硬得很。你不会功夫,我怕摔着你。等等吧,来坐下。” 他说着席地而坐,却像是不很舒服的样子。慕笛问道:“你怎么了?” 他只说没事,稍微动动,左手却捂着右手的手臂,慕笛心下一惊,不会是上次的剑伤裂开了吧? 他又说:“慕笛,过来让我抱下好吗?就一会儿。” 慕笛立即愧疚之意全无,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个,快想想怎么出去吧。” 他笑笑,说:“除了等人来,我也没有别的法子,过来陪我说会儿话,分散下注意力,伤口就不会那么疼了。” 慕笛一直为他受伤的事感到抱歉,听他这么说就乖乖地过去了,坐在他右边,他却一把把慕笛捞了过去。 “身上这样凉,冻坏了可怎么好?”他紧紧抱着慕笛说道,慕笛下意识想挣开,挣了一下没挣开便也任由他抱着,不得不承认被他抱着确实很暖和。 他的右手很顺其自然地滑到慕笛腰上,叹道:“我不是楚王,不喜欢细腰,回去要把你养的胖一点。” “我才不要胖。”慕笛回嘴道。 他继续说:“以后你在王府,什么也不用干,只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胖的连路都走不动,像个废人一样。” 慕笛怒瞪他,他却闭着眼不理慕笛。慕笛抓起他勾在自己要上的手,觉得哪像伤口裂开,似乎没有血渗出来,而且连绷带都感觉不到。立刻撸起他袖子看了眼,哪有什么伤口呀,早结痂了。 慕笛甩开他的手道:“你耍我呀?” 他睁开眼笑眯眯地望着慕笛说道:“别恼別恼,我不这么说你会过来吗?你从小就常常手脚冰凉,过来我给你暖着。” 慕笛脸又红了,什么时候在他面前这么喜欢脸红,好在现在天黑了看不出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脸红,不过他这人皮肤这么黑,就算是脸红也看不出来吧。 发烫的脸颊被一只清凉的手轻触了一下,郅非说道:“脸倒是这么热。” 黑暗中慕笛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眼睛倒依旧是清凉的,正含情地看着慕笛。他慢慢靠近了身体,慕笛渐渐感到了一种压力,他似是要吻下来,慕笛忙将头瞥向一边,他只在慕笛脸上轻轻偷了一个吻便抽身坐回。 慕笛的心却扑通扑通跳得起劲,好像脑中全是心跳声。被人吻一下都是这样的反应吗,还是只有被自己喜欢的人吻才是这样? 总算心跳回了原速,郅非仰头望向窗外,对慕笛说道:“你看天上的星星,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牛郎织女一年才见一面,我不要这样,慕笛一天不见你也不行。” 慕笛假装没听懂,也望向窗外,却见月明星稀,映得桐影婆娑,煞是一片静谧气氛。 王公公见了慕笛俩,吓得哆哆嗦嗦跪在地上,解释说换班时他与徒弟交代了慕笛还在里面,看来徒弟一时疏忽忘了,魏原还顺道将那徒弟提溜了来,慕笛忙拉住火冒三丈的郅非,心想自己又不算这皇宫的人,也不算王府的人,还是息事宁人的好。只是连忙着人修补被郅非强穿而入的那扇窗户,慕笛却也暗暗记住了柳才人一份情,直觉觉得这女子不一般,改日要好好拜访一番。 回到府中,琉璃忙给慕笛裹上厚毯子,郅非在慕笛房间又待了一会儿才又走。慕笛却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方才黑漆漆的在藏书阁,郅非竟想偷偷吻慕笛。 既然睡不着,慕笛便想像以前那样弹琴来打发时间,只拨了几下弦便觉得手感确实生疏了。俗话说,一日练,一日功,一日不练十日空。慕笛试着谈了首《汉宫秋月》,发觉感情状态都不对了,大概周瑜要是听到慕笛弹的曲子要跳河了吧。 “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虽然指法不如以前熟练,但琴是好琴,依旧招惹出一种离愁别绪。慕铮从军去已有一月余,不知军中一切可还顺利,慕笛如今来了京城,要是慕铮寄信回舅母家,也没人捎给慕笛,那岂不是断了联系? 孟行去济南送信,若是周王妃的娘家肯管这事,必然要上奏朝廷出兵,可如今边疆战事吃紧,曹国有能力去救周国吗?若是周王妃的娘家不肯管这事,那么周王妃便是连个栖身之所也没有了。济南临淄往返不过四五天,若是没有救兵,孟行是肯定不会丢下周王妃不管的,那他还要来京城找慕笛,到时三人相见不是颇多尴尬? 慕笛以为自己可以不顾孟行主动解除婚约,虽然那是个误会,但是此刻慕笛的心中却又忆起昔日少年临风窗下,竖起高高的发髻,意气风发的景象。 那时孟行颇受先生的喜爱,常常在众学生前朗诵自己的诗作,慕笛便坐在下面一脸崇拜地望着他,其实他不知道的是,慕笛早知自己的母亲和他的母亲有意撮合他们,也因此视他不同常人。 那么按照孟行的说法,是因为慕笛潜意识里有了婚约的存在才喜欢他的吗? 正心烦意乱,却见窗外有个人影,慕笛吓了一跳,忙叫琉璃开门出去看看。一开门,确是小王爷,他笑着说道:“弹得极好。” 慕笛顿时恼羞成怒,她的心思尽付瑶琴,却都被他听去了。琉璃作势像是要让他进来,慕笛忙抢过去将他推得更远,关上门又落了锁,说道:“不许偷听,也不许偷看,我还没练好呢。” 门外传来哈哈的笑声,又听得说道:“哪有弹琴不让听不让看的,好吧,不听就不听吧,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听。” 慕笛用手将耳朵捂上,好像这样就听不见他的声音似的,其实他这些话早飘进了慕笛的心中。 连日来,朝中大事不断,皇上却是个优柔寡断的,听郅非讲,朝堂上常常是争得不可开交。慕笛暗暗下定决心,如果郅非有意争储,那么慕笛一定要助他一臂之力,也算是报答了慕笛借住在他王府,不然若是他的感情一直还不上的话,怕是到最后慕笛也不能控制自己的心。 周国被灭后,吴国继续向东,鲁国又连失两城,太子极力支持援军鲁国。慕笛想息国在曹国北方,也与鲁国交界,若是鲁国也被灭,那么下一个怕是就是息国了。曹国国力更强些,五国中处于第二,息国虽一个小国,但向来君主勤政,民心稳定,要想攻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慕笛正好借着这事去拜见柳才人,在长街上却遇见了怡和公主。怡和身材更修长了些,慕笛需仰头看她才好与她说话。不知是多年不见生疏了还是两人性格都有了变化,怡和见到慕笛并没有多热情,打了招呼就走过去了。 琉璃小声对慕笛说,怡和下月就要下嫁兵部尚书的儿子,而她的新郎官成婚三日后就要上战场了,慕笛顿时明白她那心事重重的模样是为何了。 怡和公主的母亲死的也早,又不得皇后的喜欢,在宫中除了太后怕是也无人庇佑。慕笛眼中颇为同情地望着她远去,也许下次再见就又是两种身份的人了。三年来,慕笛渐渐觉得缘分变化真是奇妙,有的人你不知什么时候会遇到,而有的人你再见到时已是沧海桑田。 柳才人正巧给皇后请安回来,看脸色怕是又叫皇后给冷嘲热讽了一番。皇后是太子的生母,又仗着皇上多年宠爱,骄横跋扈,最看不得其他女人受宠。 柳才人见是慕笛,很高兴地拉起她的手向宫内走去,忙叫丫鬟上了一盏碧螺春,慕笛尝到跟王府的碧螺春差远了,但以她的位分怕是这就是最好的茶了。 慕笛问起息国的情况,她说道:“我原是丞相的干女儿,皇上把我进献给了曹王。嫁了谁就是谁了。” 这情况,是要效西施还是效貂蝉? 她一低头,眼眸中转过一层忧伤,但很快又不见了,对慕笛说道:“妹妹想必是见过大世面的,那日我听你唱曲,很是好听,妹妹可不可以教教我,这曲子清新自然,与宫内的礼乐不是同一种风格,若是皇上听我唱,也定会喜欢。” “教曲子我是很乐意的,只是后宫争宠不是简单讨皇上欢心就可以的,才人怕是也要费一番心思与其他嫔妃交好才能立得久远。” 慕笛不知她是何意,忽然叫她教曲子,转念一想,若是后宫除了陈王的生母有另外一位替郅非说话的,也是件好事。 她轻轻一笑,说道:“妹妹果然是读过书的,说起话来就是不一样,我记下了。只是妹妹教我曲子,我也该回报些什么,以后若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请不要跟我客气。” 第11章 才知心意,故人归来 慕笛道好,听她清唱了几句,还是有些基础的,音色又好,教起来并不费劲。磨蹭到在她宫里吃了午膳,慕笛才到藏书楼查阅资料,其实慕笛进宫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查案。 慕笛大约每隔三天进宫一次,回王府后就将能记的记下来,一月余,慕笛已渐渐理清鲁国与曹国的关系。国情很像,似是也有大位之争,而鲁国的太子与曹国的太子貌似有些联系。 话说起来,慕笛好像很久没见到小王爷了,以前他日日到慕笛房里来,现在接连五日没见他身影了,早起也没见他练剑,倒是晚上他房里的灯亮到很晚。慕笛派琉璃去打听,魏原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好像是病了。 病了?练武之人不是向来体质很好的吗?那既然如此,慕笛还是该去看看他。 已是十月深秋,吃罢晚膳,慕笛叫琉璃随慕笛去看看小王爷,石子路上泛起淡淡一层苍苔,又加上天色昏沉,十分不好走。 这好像还是慕笛第一次主动来看他,进了小别院,他屋里的灯明亮的很,窗户上映着几个人的身影。 慕笛叫琉璃去叫门,小厮见是慕笛很慌张地跪下行礼道:“王爷今天说是不舒服,一概不许人进去。” “哦?那我更要进去看看了,他到底怎么了?” 想当日初入王府,小王爷可是特赦慕笛可以随便走动的,而且慕笛可以随时到他房里,不论什么时候。 说着慕笛便往里走,那小厮见拦不住她,忙向里跑去通报,只听里头冷冷的一句:“凭他是谁,一概不许放进人来。” 慕笛当即被喝住,傻傻地站在院子里,又听得里面似是有女子的欢笑声,还不止一个。窗上似是有个男人的背影轻轻吻上了其中一个女子的脖颈,那女子的身影也似是娇羞地伏在那男人的胸口。 慕笛问道:“是小王爷在里面吗?” 那小厮显然不敢作答,那答案就是是了,难道慕笛还等着亲眼见到些什么情景吗? 慕笛一路狂奔回屋,任凭泪水在脸上被风吹,吹得脸生疼。那个昔日说不管他们的感情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会用心维护好,坚持走下去的人,那个昔日说要等她,并不用婚约强制住她的人只等了三个月便没耐心了?她甚至不知道这些美人是什么时候进的府。 琉璃走了过来,却也不知如何开口安慰慕笛。 慕笛渐渐收住了泪水,心想自己真是自作自贱,本来小王爷他就没有承诺什么,慕笛又算是个什么身份呢,有什么好生气的? 只是琉璃也陪着慕笛哭,从小只要慕笛哭琉璃就会哭,不管是什么事情。这更加催促慕笛赶紧找到案件的线索,赶紧想办法联系孟行和慕铮,人一伤心,就容易联想,什么烦心事都涌了上来。 三日后,那个人却带着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又出现在慕笛面前,真不知他用这副面孔骗了多少女子。 此时慕笛正在院子里看着琉璃浇花,秋日是菊花的季节,可这几盆菊花也像打不起精神来似的。琉璃见是他,默默行了一礼下去了,走时还不忘颇为担心地看了慕笛一眼,用眼神示意慕笛不要太强硬。 慕笛又如何不知,她如今在府里是个什么身份,若是得罪了这位王爷,吃亏的还不是自己?可慕笛实在没心情理他,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却觉他的气息渐渐靠近了过来。 他转到慕笛面前,一撩下摆坐在了栏杆上,笑道:“我很欢喜。” 慕笛冷冷地说道:“你当然欢喜,享受得很吧。”说完这句,却觉带着一股酸味儿,怕他听出些什么来。 他道:“我很欢喜不是因为美女在怀,而是你会因为这吃醋。” “哼,你不要自作多情了,我才懒得吃你的醋。” “喏喏,你还不别不承认,是不是看见我吻别人了,是不是看见有人靠在我怀里了,是不是因为这不高兴了,这不是吃醋是什么?” 慕笛说他不过,眼睛不自然地看向别处。 他忽然靠近过来,慕笛厌恶地要躲开,却被他左手一搂,唇畔眼看要压下来,忽觉他左手清凉的手指似是粘了什么东西在慕笛脖子上,慕笛瞪大眼睛盯着他,他依旧不以为然地笑着说:“昨晚就是这个动作。” “什么意思?”慕笛没好气地问道。 “你看见的我吻别人的影子就是这个动作。”他从慕笛脖子上取下那个小东西,是个小圆片,又解释说道: “朝中的冯大人忽然给我送来两个美人,周放便觉其中有诈,冯大人素来跟太子走得近,我们怀疑这两个美人是太子派来监视慕笛的。呐,这小圆片只能粘在皮肤上才不会被发现,上面沾着一种药水,碰到太子府中特有的迷迭香会由红变蓝,若是今晚这美人来时她脖子上的小圆片变蓝了,那就证明她去过太子府。给我送来的美人却偷偷摸摸去了太子府,这事怎么也说不通吧。” “那你打算怎样,她要是太子的间谍,你将她赶出去不就行了?”慕笛白了他一眼,说道。 “先留着,以后说不定能套出什么情报呢?朝中早有传言说是太子要起兵谋反。” 就算是为了套出情报,他也碰了别的女人了,这就不可原谅。他又陪笑着说道:“至于后来你看到她靠在我身上,那真真是罪过,不过我很快将她推开了,夫人海涵!”说着他还假模假样地作了个揖。 “谁是你的夫人,你有那么多美女陪着,少来招惹我,我是那么随随便便的女子吗?”慕笛依旧委屈地说道。 “哦,你是说其他人啊,那都是府中丫鬟,我为了不让你误会,特意也叫她们陪着,证明我是清白的。你昨晚怎么不直接进来啊,我不是特意允许你可以随时进我房间的吗,我不怕叫他们知道我怕夫人,难得你来一趟,还让你生一场气。” 慕笛顿时火大,说道:“不是你说凭他是谁,一概不许放进人来,是你将我喝住的,枉我昨晚不顾天黑路滑的,还以为你病了去看你。” 他一愣,说道:“我何曾说过这话?” “那是谁啊,除了你房中还有别的男人啊?” 一想,旋即笑道:“是还有个别的男人,小卫子一直是我的贴身侍从,这你也是知道的,昨晚他也在,想必是他将你喝住的?” 他脸色一沉,又说:“这太不懂规矩了,等我回去好好教训他一顿。” 慕笛听了才觉得好在他没有负了自己,可是一想到他跟那两个美女应酬,觥筹交错,笑语欢歌,慕笛还是不舒服。 他又说道:“我是听看门的小厮说起才知道你来过,实在不知你都看到了、听到了些什么,对不起,以后不会了,就算是为了应酬,也不叫你担心,好不好?” 他拿起慕笛的右手,放在手心里紧紧地捏了一下,像是盖了枚章。 慕笛觉得自己完了,难道慕笛、、真的爱上他了,为什么看到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就这么嫉妒?慕笛承认自己就是小气,就是不能接受背叛。 他眼底漾满了笑意,这是慕笛第一次仔仔细细端详他的眼神,真诚得很。 他对慕笛说道:“你是在意我的,为什么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呢?我答应你,若是你肯嫁给我,我一生只娶你一人,绝不纳妾,就算是父皇逼我,权臣要挟,也绝不妥协,我宁可不要江山,只要你。” 他说着将慕笛拉入怀中,慕笛依旧厌烦地推开他,道:“你昨晚也这般抱过别的女人了?” 他忽然正色道:“绝对没有,我对天起誓,若是我昨晚抱过别的女人,或是以后背叛你,叫我身中剧毒,折磨而死。” 慕笛忙拉下他举起起誓的手,小声说:“不要了。” 他顺势攥住慕笛的手说:“我说过绝不在婚事上催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仔细考虑一下。” 这最后一句话他附在慕笛耳边轻声说道,慕笛只觉得耳朵要烧起火来了。 远远地看见琉璃提着水又回来了,一脸担心。想必是怕他们两个吵起来吧。 回到房中,琉璃似是欲言又止,慕笛便问道:“你要说什么,在我面前直言无妨。” 琉璃很温柔地说道:“小姐,虽然我从小伺候你,但也情同姐妹,更何况三年后重逢,更让琉璃视小姐为生命中唯一重要的人。琉璃有些话想劝劝小姐。” 慕笛微微笑道:“你尽管说吧。” “小姐,今时不同往日,老爷夫人都去了,少爷从军也是杳无音信。小姐如今看着是又回到锦衣玉食的日子,可琉璃知道小姐过得说不定不如在您舅母家的日子。如今我们算是寄人篱下,太后虽然怜爱你,可也不会像疼亲孙女那样替你打算,更何况看看怡和公主,还不是落得个草率婚姻的结果?如今能保护小姐的就只有王爷了,琉璃早看出来王爷对小姐的心意,想必他一定会好好疼爱小姐。因此,琉璃斗胆,小姐还是嫁给王爷吧。”说着她跪了下去。 她说这番话倒真是说到慕笛心坎里去了,如今慕笛还能依靠谁呢?慕笛扶她起来,叹了口气对她说:“我如何不知道王爷对我的心意,只是我不敢,史上多少先例,若是以后他不爱我了,他娶了其他的女子,我怎么办?” “小姐是担心这个,其实以后的事谁都不知道,用心尽力维护好自己的感情才是长久之计。”她顿了顿又说, “而且从小我就看出来,虽然您与小王爷三天两头拌嘴吵架,其实你们俩更能说到一块儿去,虽然林公子风度翩翩,他有时并不能了解小姐在想些什么。” 琉璃不愧是慕笛的贴身丫鬟,窥见慕笛一桩桩心事。慕笛点点头,这些话除了琉璃怕是别人再不会对她说了,那么慕笛真的要改变心意嫁给郅非吗? 第12章 天涯两处,各生欢喜 次日慕笛进宫去谢太后赏赐之恩,正给太后捶着腿,太后忽然说道:“你不喜欢郅非?” 这话突兀地冒出来,叫慕笛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慕笛问道:“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若是不喜欢他,那日哀家见你俩来,你看他的眼神分明带着情,俩人也默契得很;你若是喜欢他,怎么迟迟不愿嫁给他?” 慕笛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撒娇道:“太后…” 尾音一声三饶,太后和她的侍婢都笑了,太后又说道:“你们都不小了,民间女子十五六岁就成亲,怡和公主拖到现今十九岁,哀家已经很后悔了。郅非都二十了,哀家很想看到他的孩子。何况,郅非这孩子从小没了娘,皇帝也并不很喜欢他,若是能早日有个家,想必他会开心些。哀家眼见这孩子大了眼里总露着一种孤凉感。” 是吗?这些慕笛从未注意到,每次与郅非讲话总是下意识反驳他,不管他说的对的错的慕笛一定要与他争辩一通。 太后拍拍慕笛的头,道:“丫头,回去好好想想,哀家很希望看到怡和之后,就是你们的喜事。” 怎么最近人人开始劝慕笛嫁给小王爷?哎…… 回到府中,小卫子慌里慌张地跑过来跟慕笛说:“找,找来了。” “什么找来了?”慕笛还想着那天晚上的事呢,没好气地问道。 “一位林公子,还有位美女,在大堂候着呢。” 美女,怎么那么多美女,天天在王府里转悠,能不能在慕笛眼前消失啊! 一进大堂,仿佛回到三月前,当孟行找到慕笛时,那种震惊却温馨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只是这次,慕笛却不能忘情地扑入他的怀中,因为不只有郅非站在一边,还有——周王妃? 一月多不见,周王妃却并未见消瘦,反而更加珠圆玉润起来。一路风尘仆仆却也未见她脸上有疲倦之色,反而精神抖擞得很。孟行却瘦了一大圈。 小王爷说道:“既然周王妃的娘家也早因战乱搬迁杳无音信了,那么二位便先在王府中住下来吧,往后从长计议?” 孟行冷冷说道:“王爷好意我心领了,我只是来带慕笛走的。否则我们就是穷死饿死也绝不会进王府大门。” 孟行走过来拉着慕笛往外走,说要有事跟慕笛商量。慕笛回头看了小王爷一眼,他的神情很复杂,看不出到底什么情绪,而周王妃却很失落。 孟行将慕笛拉到后花园,道:“你一定得跟我走,起码不能再在王府住下去了。” “为什么,你总这么说又不说为什么。” “因为小王爷他……” 他再次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说道:“慕笛,有些事情我希望你知道,你也不需要知道,我不想破坏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可是,待在小王爷身边对你也不会有好处的。” 慕笛瞪着他,问道:“我若是跟你走,周王妃怎么办?你怎么也把她带进京来了?” “我去她娘家送信,家里早都四散人亡了,只剩个看门的老妈子,我没办法,是我们俩收留的她,总不能叫她一直在阿旭家住着吧。我本来想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给她,叫她找个住处重新生活,毕竟周国已灭,周王已死,可她一路上一直跟着我。她昔日一个王妃,养尊处优的,哪受得了长途跋涉,我只好租了辆马车带她进京来。” “那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其实慕笛想问的是以后他们该怎么办,难道他的心中从没有想过与慕笛一起的日子吗? 他却答道:“也许我们将她带到远一点的地方,再给她找个人家住着,只要拿钱,会有人收留她的。我知道现在我没钱,但我可以挣。她毕竟是王妃,身份特殊,我怕在京城会出事。” 纵然小王爷对慕笛千般万般好,纵然慕笛已经有些舍不得他,但是,慕笛一直以为自己会嫁的是孟行,慕笛鼓足勇气问道:“那么我们呢,你打算怎么办?” “我们?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然后再从长计议。”他似是犹豫地说道。慕笛顿时心凉了一半,忽觉背后有目光盯着慕笛,一回头,是郅非和周王妃。 慕笛转身要走,孟行像是要追来,但终究没伸出手拉住慕笛,慕笛微微回头说道:“我要好好想想。你且留到晚膳时分吧。” 走出了长廊,却又耐不住好奇地转身回去,想听听周王妃和郅非都跟他说了什么,究竟为什么昔日同窗如今竟会说出“我就是穷死饿死也不进王府”这样的话来? 只见小王爷和孟行面对面站着,弥漫着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 小王爷先开了口:“孟行,我不知道你究竟知道了什么,但是这都跟我无关,与我对她的感情无关。你从小就比我更受女孩子的欢迎,如今又更是玉树临风,博学多识,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很多女孩子供你选择的。可是我不一样,我没有我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慕笛很期待孟行说什么,可他却只是沉默着。 小王爷又说:“何况你如今自身都难保,又如何给慕笛一个安稳的人生呢?” 孟行一味冷着脸,不说话。难道他真的不愿娶慕笛?他说的抛开婚约,重新面对自己的感情,他对慕笛究竟有没有感情呢?慕笛对他是欣赏,感激还是爱慕? 小时候慕笛不好好念书,像个男孩子似的到处疯玩,孟行却是勤奋刻苦,又长得仪表堂堂。自从慕笛知道了两家有意结亲,便收了心以孟行为目标,三更灯火五更鸡地勤读,也开始学习如何收拾打扮自己,就是为了有一天能以夫人的身份站在他身边时,能配得上他,能不给他丢脸。 一直以来他都是慕笛前进的动力,也是为了他才改变,可是这是一种爱吗? 小王爷又与孟行说了几句就走开了,因为隔得太远却听不清说了什么。周王妃又是一副娇柔的模样走向了孟行。 她工工整整地行了一礼,孟行显然是吓到了,忙扶她起来。周王妃眼中满是探寻的目光,开口说道:“想当日周国灭国,我在宫人帮助下逃到曹国来,若无公子搭救,怕是已落入恶人之手,此刻怕是已被折磨得没有人样了。” 孟行答道:“王妃不必挂怀,见人危难,出手相救乃是我应当应分的。” 周王妃又道:“只是如今妾身独自一人,怕是以后更无从托付。” “王妃天生丽质,温柔贤惠,世间必有人懂得怜惜。”孟行这话像是婉拒了王妃的一番心意,一路上不知他们如何相处,只是王妃眉眼间一股幽怨之情仍旧让人看了不禁心生怜惜。其实美女对搭救自己的恩公多多少少是会有些依赖的。 “公子可知,就算以前在周国宫中,在别人眼里慕笛是三千宠爱在一身,可是妾身侍奉周王七年来,周王除了赏赐受用不尽的金银珠宝给我,根本没对我用过真情,又何谈怜香惜玉呢?后来吴国进犯,周王更是自己连夜逃跑,哪还顾得了我?而公子你,我们萍水相逢,你却愿意把全部盘缠给我,一路上也没有丢下慕笛,世间人有几人能如你啊?” 孟行低头答道:“公主你多情自有多情福,只是这福分不知早到还是晚到,无论如何,这福分不是我能拥有的。” 哎,连慕笛都听出这言外之意了,孟行是有意拒绝了。 他俩像是要向慕笛这边走来,慕笛连忙转过墙角换到另一边偷偷听着。王妃指着一座屋后的丛丛矮草说道:“公子可知,这草又名相思草,相思的滋味公子可曾尝过?” 孟行像是有所沉吟,抬头看了看屋顶,慕笛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怎么觉得这屋子好熟悉? 再仔细一看,这不就是慕笛住的屋子吗?小王爷在慕笛的屋后种了相思草? 孟行伸手欲摘下一根相思草,却又一顿,停了下来。周王妃眼睛一亮,问道:“公子为什么欲摘又止?” “只怕相思无从寄,不敢轻易惹相思。”王妃一低头,眼底划过一丝失落,她看看周围以为没人知道,却不知全落在了慕笛的眼里。 “公子,妾身就直说了吧,若是您选择慕笛姑娘,我会马上消失,再不来给你们添麻烦。可是小王爷对慕笛姑娘的情义你也是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若是慕笛姑娘不跟你走,那么妾身想问,我是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孟行像是下了好大决心,一本正经地对王妃说道:“王妃您容貌秀丽,气质出众,一路上,对我也照顾得颇为周到。我不是铁石心肠,怎么会感觉不到呢?只是我救你是不图回报的,给你娘家送信也是不图回报的,王妃您实在不用委屈于我。” “我不委屈,莫非公子嫌我是嫁过人的,配不上公子?” “王妃,我从来没有这么想,只是,哎,我也不知怎么说才好。” 孟行总是不愿伤害别人而不轻易将一些话说出口,可是你知不知道这样你会失去很多啊。慕笛都替他暗暗着急。 “林公子,如果今晚之前,慕笛姑娘不跟你走,那么我们也是有希望的是不是?” 不等孟行作答,琉璃来叫道:“周王妃,屋子给您收拾好了,您先去休息吧。”周王妃似是依依不舍地走开了。 琉璃不知何时转到了慕笛身后,轻怕慕笛一下,吓了她一大跳。 琉璃示意慕笛不要出声,小声对她说:“小姐躲在这里偷听,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也在您后面偷听着呢。” 慕笛嗔道:“你这丫头,都听见什么了?” 第13章 上林好风光,两心始相映 “我听见周王妃对林公子一片心意,也看见小姐纠结的神情。为了不让周王妃破坏小姐和林公子目前的心绪,我特意叫她去休息的。” “你这丫头,胆子真不小,不怕王妃怪罪呀?” “怕什么,她现在又不是王妃了。”也是啊,慕笛却一直当她王妃的身份看待,看来人身上贵贱的气质已定,并不因身份变化而变化。 琉璃又对慕笛说道:“小姐,不如趁早跟林公子谈明白?” 她一沉吟,又说:“我那天不该劝小姐嫁给小王爷的,我以为林公子不会再找来的。如今请小姐一定想清楚了再决定,不论小姐怎么选择,琉璃都追随小姐。” 事到临头,做决定的还是只能慕笛一个人。 孟行在院中来回踱步,慕笛等不到晚饭,听了刚才小王爷与他的谈话,他却不敢争取,慕笛冲出去问他,毕竟从少女时期开始的执念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就算是之前有种种误解。 他抬头一见是慕笛,神情放柔了许多。慕笛问道:“林孟行,你到底怎么想的,我们的婚约既然不算数,你说要照顾我又是什么意思?” “慕笛,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可是婚约我现在不敢应承你。” “为什么啊?”慕笛满是委屈地问。 “也许正如小王爷所说,我现在自身都难保,我不敢承诺你一生一世啊。” “那你又说要我跟你走,却不许婚约?”慕笛更急了。 “慕笛,我早在心里暗暗立誓要给你好的生活,可是婚约是一辈子的事。若是我始终功不成名不就,也许我会把你让给更有能力照顾你的人,给你安稳的一生。” “感情也是可以让的吗?”慕笛强忍泪水,“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娶不娶我,我数三下,如果你不回答,我明天就跟小王爷定亲。” 一…… 二…… 就在泪水流下那一瞬间,慕笛决绝地回头,说道:“三!” 同时听见孟行说道:“慕笛……” 不管说什么都太晚了,慕笛头也不回地走掉,不去看他的眼神,不管风吹得墙角的相思草东倒西歪。 就这么着,慕笛赌气似的答应嫁给了小王爷,大婚日期定在十一月三十,距现在也就还有一个多月。 那一晚,慕笛关上房门,不许任何人伺候。慕笛不想去验证自己心中早有的那个答案,只要孟行没有在慕笛数三个数之内说出要娶她,那么纵是天涯海角也两不相干了。 也许,他接受了周王妃的感情,也许是周王妃硬要带他走的,慕笛明白,他有他的骄傲,他的倔强,他的不屈服,只是,从这一晚开始,都不再与她有任何关系。 ****** 琉璃端了新茶来,说是云南刚刚采摘的,八百里加急运到京城,小王爷立即让她泡来给慕笛尝尝。 琉璃打趣道:“王爷对小姐如今真可称得上是‘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宠爱了。” 慕笛尝了一口,新鲜的茶叶果然味道不同。琉璃进来前,慕笛满脑子都是今日刚刚在藏书阁查阅到的案卷。 于是慕笛说道:“琉璃,你说会不会存在两国太子互相扶持的情况?” 琉璃楞了一下,回问道:“小姐怎么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今日看到当年致使爹爹被赐死的案子乃是因为林家私通鲁国,泄露军情所致。案卷中有些记载好像隐约指向是太子授意的,莫非两国太子互相扶持,本国太子才会指使林家与鲁国太子通信,而无意中泄露了些什么?” 琉璃的表情颇不自然,缓了会儿说道:“小姐,其实我真的不希望你再查下去。现在你已经答应嫁给小王爷了,大婚距现在也就还有不到一个月,以后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好吗,我怕陈年旧事再将现在的生活搅得不得安宁。” “可是家仇怎能不报?”慕笛继续说,“照这么说,当日告发林家的人不是林家的政敌就是太子的政敌了?” “小姐,”琉璃硬是打断了慕笛的思路,随便找了个借口说,“小姐你看今日天气真好,前几日绿玉那个丫头买了几个毽子来,刚才我看见她们正在后花园里玩儿呢,小姐要不一块儿来,以前在王府小姐踢得可好呢。” 说着便将慕笛往外拉,慕笛也由着她去。 只是为什么琉璃和孟行,不,是那个人同样不愿提及往事,不愿让她将此案查下去? 后院一群丫鬟踢得正欢,琉璃夺过一个毽子来,传给慕笛,慕笛便踢了起来。小时候慕笛可是会很多花式的,什么盘踢,磕踢,交叉踢都用上了。丫头们都在一边叫好,有人喝彩,慕笛就踢得更起劲了。 忽然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瞧着同一个方向,慕笛停下来转过身,才发觉小王爷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看着她了,眼里满是欣赏。 慕笛也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现在这个样子:双手提着裙子,露出一大截小腿,呀,小腿上的疤不会叫他看见吧。踢了这么久,额上也沁出了汗,刚才又拿脏手一擦…… 天呐!慕笛羞得连忙跑回屋里,却一直觉得一种炙热的目光一直追着慕笛看。 琉璃很快跟进了屋,慕笛拿起镜子,气恼地说道:“你看你看,都是你,非要拉我去踢什么毽子,这额上的头发都粘成一绺一绺的了,多难看。” 琉璃轻轻笑了一声,道:“小姐是怕小王爷看见?没关系的,小姐不论什么时候在小王爷眼里都是最美的。” 屋外有人敲门,道:“琉璃说的没错。” 慕笛瞪了琉璃一眼,忙重新梳了梳头发,整理好衣裙才给小王爷开了门。他一脸灿烂地说道:“看今天天气好,难得朝中无事,想带你出去骑马的,没想到你们自己玩上了,累了吗?” “不累,骑马?你上次教我都一直没学会呢。”慕笛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他笑道:“没事,今天我们俩人骑一匹。” “嗯。”慕笛轻声应道,又想起上次遇刺的事,忙说:“这次要多带些仆从。” 郅非拉起慕笛的手,道:“今天去上林苑,那里护卫森严,旁人进不去。我们什么仆从都不要带,今下午只属于我们两个人。” 虽是深秋,上林苑依旧一片好风光。马儿徐徐前行,慕笛坐在前面,郅非就轻轻拥着她。 “我打小学骑马的时候,就有个愿望,希望有一天我的妻子坐在我的马背上,和她慢慢看着太阳落下山去。”郅非很满足地说道。 “那么现在,你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是,等了十几年,终于实现了。而且,从我开始学骑马的时候,我就希望那个坐在我马背上的人,是你。”他讲话时的气息轻轻喷在慕笛耳后,感觉痒痒的。 “胡说八道,你六岁就会骑马了,那时候你会想到我是你妻子吗?”真是受不了他这自作多情的样子。 “你看你看,好不容易安安静静地欣赏下日落,又开始跟我犟嘴。”郅非嗔怪了一句,又道: “不过说实话,小时候是不会想那么远啦,但是我确实从小就只喜欢你坐在我的马背上。后来大了,就只喜欢你做我的妻子。” 慕笛转头看了他一眼,这个人是不是从来不会脸红?还是太黑以致于脸红也看不出来?他说等这一天等了十几年,上次琉璃说慕笛住的屋子三年前就备下了,那么,慕笛岂不欠了他十几年的恩情债?这要还到什么时候去? 他又嘿嘿一笑说道:“其实这也不算我第一次抱你骑马了,上次在临淄城郊外……不过那个不算了,谁让你那么不老实的?” 慕笛想起他上次教慕笛骑马时慕笛那个狼狈模样,还有遇到埋伏后,他抱着她骑马使劲跑时慕笛快要被甩下去那个尴尬时刻,又见他现在恢复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就不想理他。 他放慕笛下马,悠悠说道:“昨日我去冯大人府中应酬,你猜他夫人是谁?” “这我哪儿猜的着啊,不过肯定是个身份尊贵,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咯。” 郅非低头一笑,道:“真是冤家路窄,他夫人就是上次七夕夜我们在临淄城外河边碰见的那个胖婆子。” 慕笛仔细想了想,问道:“就是冤枉我踩到她,然后你拿他的簪子报复回去那个?”慕笛想到当时郅非的招数,仍不禁觉得好笑。 郅非答道:“就是她,这么看来,当初在临淄,冯大人就已经盯上我了,说不定那天我们遇袭也是他一手安排的。” 小王爷倒是毫不避讳跟慕笛讲朝堂之事,他抬头看了看天空,道:“如今这人是留不得了,要越早除掉越好,我们跟他夫人又有一段不开心的经历,以后若是太子势力大了,怕是动不了他。” 其实这些他大可以自己办,何用跟慕笛商量,慕笛并不想影响他做决策,只是问出了一个很久以来一直困扰慕笛的问题:“小王爷,你到底有没有意思争储呢?” 第14章 深秋庭院,约种枇杷 他满面柔和地看向慕笛,问道:“怎么又叫我小王爷,叫我的名字。” “可是现在你已经恢复了身份,府中人都是这么叫你的,还是叫你‘王爷’?”慕笛声音越来越低。 “你不一样,以后成了亲也叫我‘王爷’这么生分吗?” “成了亲以后叫,叫‘官人’?” 慕笛只觉得肉麻兮兮的,而且好像平民之家才这么称呼自己的丈夫,王府里不是向来叫‘王爷’的吗? 他乐了,道:“我倒是乐意听这声‘官人’,不过我更喜欢你叫我名字,就像我一直叫你慕笛。” “哎呀,好了好了,不要纠结称谓了,快回答我刚才的问题。”眼看他眼睛里宠溺的目光越来越重,慕笛连忙岔开话题。 他仍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慕笛,说道:“那么你希望我争储还是不呢?”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若是你有意争储,我自然能帮的帮你,若你无意争储,我们自得逍遥自在,我也一定与你同心同德。” 他忽而正经地说道:“慕笛,其实我从来不在乎什么皇位,我目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防守罢了。只要太子肯罢手,不将我赶尽杀绝,我才不在乎谁做那皇位呢。我只要你,其他什么都不要。” 咳咳,慕笛假装咳嗽了两下,又问道:“你说那个柳才人是个什么来历,我与她有过几次接触,不知是敌是友,还未敢将她当做朋友。” “柳才人?我还并未听周放谁的说她值得留意,不过是父皇面前一个并不受宠的妃子罢了。” “那你说她会是息国派来的间谍吗?”慕笛好奇地问道,却又怕这问题是不是太傻了。 “间谍嘛,不太可能,后宫前朝并无人与她接头。若是她想以美□□惑父王,怕是在息国有比她漂亮得多的女子。” 看来慕笛上次怀疑她是效西施还是效貂蝉都错了,只怕是像王昭君一样无奈和亲来的。 “照这么说,我是可以常常去她宫中的,我们还蛮谈得来的。而且我想若是后宫除了陈王的母亲有其他人能为你在皇上面前说上话,也是好的。” 他很感激地道:“慕笛,你不用这么辛苦,无论争储不争储,一切有我。你只管像上次在藏书阁时慕笛说的那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将你这小腰养的圆滚滚的。”说罢要伸手过来搂慕笛的腰,慕笛一个旋身,躲开了他。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戏谑地看着慕笛,问道:“若是我真的成了皇帝,你打算怎么样?” 慕笛也很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若是你成了皇帝,也不许充实后宫,我就是小气善妒,你只能有我一个皇后。” 郅非像是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笑道:“隋朝的独孤皇后听说隋文帝宠幸了一个宫女,便趁隋文帝不在时把那宫女杀了,若是我哪天神志不清,不小心宠幸了一个宫女,你也杀了她?你有那么狠吗?” 慕笛颇不服气地瞪着他,道:“我不杀她,我杀了你。” 他愣怔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边笑边说:“好,好,此小小女子有志气也。” 慕笛噘着嘴,斜眼看他,等他笑完。他突然将双臂环在慕笛脖子上,眼里充满了爱意。就这一刹那,慕笛竟觉得他从未这样俊秀过,即使皮肤黑黑的,也不能遮挡他挺秀的五官。 他意欲吻下来,慕笛仍是下意识地向后躲了一下,却被他双臂又给兜了回来。他没有像上次在藏书阁时那样轻轻在慕笛脸上一啄,而是扎扎实实地吻了下来。 周围一片寂静,仿佛听得见落叶满满脱离枝干的声音。一片叶子轻轻飘了下来,落在他们脚旁。 俩人骑马回到府里,到了门口,他先下了马,然后直接将慕笛从马上打横抱了下来。 “一下午又踢毽子,又骑马的,累吗?我抱你回屋。”他轻声问了句。 慕笛先是一惊,道:“我不累,有人看着呢。” “不管,谁敢看。” 可慕笛分明看见门口几个小厮捂着嘴偷偷笑呢,慕笛挣扎着要下来,瞪着他道:“这还没成亲呢。” “那又怎样,何必拘于那些礼数,婚期已定,你已经是我的咯。”说着他还抱着慕笛转了一圈,像是在炫耀什么,只是他的目光就一直没离开慕笛的眼睛。 慕笛心想哼,那我也不能输给你,你堂堂一个王爷不怕被人说道,我怕什么。于是用手回抱住他的脖子,也看着他。 可是从府门到慕笛屋子要走好长一段长廊,丫头婆子们都是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慕笛不禁觉得好笑。 长廊开始的地方,五岁时慕笛曾在那里跟郅非拿树枝打着玩,后来就打急眼了,两人各自回府找母亲帮忙;长廊转角的地方,慕笛和郅非都曾被先生罚在那儿抄书,一次天黑透了,书还没罚抄完,两人又起了口角,慕笛埋怨他连累自己,嫌弃他给自己拖后腿,他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你都不知道我对你有多好。”而且慕笛当时颇不解风情地回了句:“我怎么不觉得你对我好。”然后那个人愣是好几天没理自己;长廊尽头的地方,郅非曾抱起慕笛来摘树上的果子,不是像现在这样的抱,而是像男生叠罗汉那样地抱。 其实慕笛和小王爷一同长大,彼此都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忆,虽然总是吵吵闹闹,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只是慕笛从来不知道的是,在他的心里早对慕笛有了不一样的情愫,就像是慕笛对孟行也不仅仅是玩伴那样简单。 慕笛与孟行尚有捉摸不透的婚约拴着,而小王爷他,守着一个也许一生都不会实现的愿望,三年来守着一间也许慕笛永远不会来住的屋子,就那么等待着,等慕笛长大,等他们都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 “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出神?”他一唤慕笛,慕笛回过神来,发现已经进了屋,可琉璃她们都叫小王爷给遣下去了。他抱着慕笛直往里屋走去,慕笛用力一挣,脚一乱踢,整个人总算是挣脱他束缚,却结结实实跌在床上。 这床铺虽然铺着厚厚的褥子,跌一下也是有些痛感的,慕笛揉揉胳膊,他也在床沿边做了下来,看着慕笛这奇怪的举动,摸摸慕笛的脸道:“活该,让你不老实。” “好了,你已经把我送回屋来了,可以走了。”慕笛纳闷他还待在这儿干嘛。 他眼睛里仿佛燃着火,道:“这就让我走?还没完呢。” 慕笛所有要赶他走的话顷刻被他吞入了口中。慕笛只觉得浑身轻飘飘不知在哪里,直到一双滚烫滚烫的手突然开始解慕笛衣领的扣子,触碰到慕笛脖子的肌肤,慕笛猛然惊醒过来,用尽力气将他推开。 他显然没料到慕笛用这么大劲,楞了一下,慕笛道:“现在不行,到新婚之夜自会如你所愿。” 他想要再次抱住慕笛,慕笛一蹬,躲到床内侧去了,道:“你要是尊重我,在意我,就等到成亲那日。” 他听了这话,放柔了神色,道:“好,我尊重你,成亲之前绝不碰你。” 说着他往慕笛小腿处看去。刚才慕笛一蹬脚,裙子皱上去一块儿,露出一截小腿肚,腿上的疤痕若隐若现。慕笛连忙盖住,说道:“我小腿上有疤,很丑,你不许看。” 他轻笑了一声,说:“那我胳膊上的疤你不早就看过了?小时候我和孟行、慕铮他们下河去玩,你不是连我后背也看过了?” 慕笛顿时羞红了脸,辩解道:“你害不害臊啊,小时候能跟现在一样吗?再说男人有疤显得霸气,女子有疤会遭嫌弃的。” “我从不嫌弃你,不过你早晚是要给我看的,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哦。”他抬眼依旧温柔地望着慕笛。 不过慕笛怎么觉得这话听起来一语双关,狠狠瞪了他一眼,省得他胡思乱想。 他望着慕笛的眼睛,悠悠地道:“我爱你也是这双眼睛,恨你也是这双眼睛。别这样看着我。”说罢轻轻在慕笛眼睛上一啄,才又走。 他刚走琉璃就来了,也不知她刚才听见什么没有,一脸好奇地看着慕笛,却又不敢问。只一会儿工夫就该传晚膳了,吃罢晚饭郅非又在慕笛房里磨磨蹭蹭,直到琉璃困得不小心打碎了一盏茶碗他才走。 王府的景致一如从前,处处留有很多的回忆。慕笛吹着风,站在窗前,对琉璃说道:“你说好日子是不是会让人堕落,慕笛有多长时间没去宫里请安了?” 琉璃今日穿了一身红色笼纱的裙子,很是好看,她轻笑了一声,道:“这就对了,小姐。您啊,安心过日子,听王爷的话把自己养得丰满一些,那些前朝战乱,朋党积怨的事啊,不是女儿家该过问的。” 是吗?可慕笛总觉得查清家中冤案是她的使命,若是慕铮在,说不定可以交给他去办,可是当日一别,便知道是再难见的。 “琉璃,你说慕铮在军中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会不会有人欺负他?”慕笛是在问琉璃,也是在问自己。 琉璃走到慕笛身旁,同慕笛一起看着窗外仿佛又长高一些的相思草,道:“想必小少爷就像这草儿似的,人长得快,心智成熟的也快。怕是再见的话,小少爷都要比小姐高了,小姐不用担心。而且小姐不是说在舅母家时,小少爷勤于练武吗,说不定现在在军中都有战功了呢。” 慕笛嘴角轻轻笑了下,“是啊,我是不用担心他的。可是我好想他。”说完转头看着琉璃,她今天出奇的好看。 慕笛很好奇地问道:“你很少穿这样颜色鲜艳的衣服,今天这是怎么了。” 第15章 不速之客到,姐弟望相见 她神色一羞,很快又恢复了,抬头望着慕笛道:“今天只是想跟平日不一样罢了,没什么。” 慕笛仔细一瞧,她像是还仔细地描了眉,于是问道:“琉璃你从小就服侍我,如今我也要嫁人了,你若是有中意的,的确也不能再拖了。要是我们能同日出嫁,岂不成就一段佳话?” 琉璃嗔道:“还佳话呢,你出嫁时若没有我服侍你,那身厚重的礼服还有凤冠你要怎么穿戴起来?” 她分明隐藏着什么,慕笛想问清楚些,却被个声音打断了。 “你们在窗户边上出什么神呢?”郅非不知什么时候又已站在了房门口,肩上扛着一株枇杷树的幼苗。只见他袖子高高挽起,衣裙下摆系在腰上,脸上大汗淋淋的。 慕笛打趣道:“哟,你这是要下田种地还是上山造林啊?” 他顺着慕笛的目光看了看肩上那株虽小却枝叶茂盛的枇杷,道:“今天下了朝回来路上碰见一个道士,一见我就说我一月内有喜事。你说怪不,他怎知慕笛要成亲的?” 慕笛一脸不屑,道:“那些道士还不就是唬人的,逢人都那么说,你也真信。” “我看那道士颇有一股仙风道骨的气派,不像是俗人。他还送了我一株枇杷,我想着枇杷结果成双成对,也象征夫妻和睦,便要了来。慕笛,我们一起种在庭院里吧。” 慕笛心想,这倒不寻常,道士还送了株枇杷? 原来刚才郅非那副模样是挖树坑挖的,慕笛同他一起种了下去,这小树比人也高不了多少。 郅非揽住慕笛的肩膀,看着他们俩一同种出的成果,说道:“现在距大婚刚好一个月,我们种下这棵枇杷树,让它见证我们的婚姻。过上十年八年这棵树枝繁叶茂的时候,想必我们膝下也有几个孩子了。等到这棵树果实结的赘不动的时候,我们也老了,你变成一个老太婆,我变成一个老头子,我依旧这样拥着你,在树下尝尝我们一辈子种出的枇杷,你说好不好?” 慕笛实在不习惯这个小王爷忽而嬉皮笑脸,忽而正经起来就再没人比他更正经的样子,只顾看着风摇树动。 他见慕笛不回应,又道:“至于我们的孩子,我要女孩儿,我不要男孩儿。若是男孩儿,我见你对他太好,会吃醋的。” 这什么理由,慕笛也顺着他的话说道:“那我偏要男孩儿,若是女孩儿,我见你对她太好,我也会吃醋。” 郅非眼睛笑成一条线,将慕笛拥得更紧了,道:“好,那我们就先不要孩子,省得他们来打扰我们。” 慕笛很多时候都希望就让郅非这样抱着她,时间就在这刻停止,这样所有不美好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是日复一日,平静的生活总被轻易打破。 王府里近来为了筹备王爷大婚,忙得不可开交,到处披红挂彩。可偏偏就有那不速之客上门来,这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七夕夜临淄城外的那个胖婆子,当今太子心腹大臣冯大人的夫人,跟着她来的还有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儿,天生一股娇俏模样,看人的眼神确是怯生生的。 小王爷和魏原都不在家,作为准王妃,自然是慕笛接待了她们。纵然慕笛再不喜欢这个女人,但是她的丈夫与郅非同在朝堂,慕笛也不能再得罪了她。 她一见慕笛就跪了下来,开始哭天抹泪。那小女孩也跪在她身后,稚嫩的哭声格外挠人心。 慕笛实在受不了那小女孩的哭声,只觉心中一阵一阵麻酥酥的,便忙将她们扶起,吩咐琉璃上茶。 原来这妇人姓李,是前任丞相的侄女,她不等喝茶,就又开始抹眼泪,说道:“不知道姑娘是不是还因为上次在临淄的事情记仇,是我一时糊涂,不该跟姑娘计较。还请姑娘高抬贵手,放过我家老爷。” 这话从何说起?而且她一开口就反客为主,慕笛若提起上次在临淄的事来,不正中她下怀?还有,看她今天是有备而来,不然她怎知宝成王的准王妃是上次她在临淄碰见的那个人?又偏偏挑了小王爷和魏原都不在家的时候? 慕笛仍面带微笑地问道:“夫人这话从何说起?您家老爷出了什么事么?” “姑娘,你可一定救救我家老爷,昨天皇上下令搜府,说是我家老爷私藏谋逆造反的典籍。天晓得,我家老爷对皇上一片忠心,对朝廷一直尽心尽力,怎么会谋逆造反呢?”她说着抬头观察了下慕笛的神色,又垂下了眸子。 这时,那个小女孩扑过来,拉着慕笛的衣袖道:“姐姐你不要杀我爹爹,姐姐你不要杀我爹爹。”满眼皆是令人可怜的神情。 那妇人又道:“听说是昨天宝成王上了一道折子,说是朝中其他几位颇好文学的大臣来冯府做客,下午家中就被搜了。这真真是冤枉,且不说那几位大臣昨日根本就没来过府上,就是平时慕笛们老爷也很少跟文人墨客来往,他是个粗人,平日只会舞刀弄枪,哪会结交什么文人雅士呀?” 她的眼睛一直转来转去,说话时显得不那么确定。 这边小女孩就一直哭闹个不停,让慕笛无法安静地判断这俩人的意图。 慕笛仍旧笑着回答道:“夫人说这些慕笛也不懂,我们这些妇道人家怎么会管前朝之事呢。就算真如夫人所说,当今太子崇尚文学,才气又高,冯大人素来是太子府上的常客,结交些文人雅士也是应当的。”慕笛说完继续看着她。 她有些不自然地笑笑,道:“姑娘这么说,就是要把我们一家子赶尽杀绝了?”慕笛心里一思量,这人说话好狠。 她继续说道:“虽是没查出什么来,可我家老爷昨日就被下了大狱,府中只剩我们娘俩。若是老爷真的有什么事,我也就跟着他去了。” 说着用长袖擦了擦眼睛,又道:“但纵然空穴来风,要是有人有心想坐实这冤案,怕是株连九族之祸。只可惜我这小小女儿她才四岁,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要毁于那冰凉的铡刀之下。姑娘,莫非您自己家三年前的那场人祸要报复到我们这苦命人的身上吗?” 一提起三年前,怒火便灌满了胸腔。慕笛真是太不坚定了,最近被婚事冲昏了头脑,上次去藏书阁刚刚查出的一点线索,怕是又要被多日的欢愉给湮没了。 慕笛不想说话,假装喝了一口茶,那妇人又说:“姑娘,你如今是宝成王府的准王妃,京城素来传言宝成王对您痴慕已久,想必您在他面前说话是极有分量的。只要您跟宝成王好好说说,这案子说不定就被压下去了。” 到此慕笛终于明白了她的意图,这是从拉拢家眷出发,给她们家的老爷开罪来了。可我是万万不能答应他的,郅非的事情应该让他自己去解决。她不了解前因后果,反而给他帮倒忙,可是这小女孩儿甚是惹人怜,而且是她的父亲与小王爷有过节,又不是她,也许慕笛还可以保她一命? “姑娘,像你还有个弟弟可以互相照应,可是我的女儿,她还并没有体会跟兄弟姐妹相处的快乐就要这样殒命了。”说着她又啜泣起来。 慕笛身子往前探了探,吃惊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慕笛有个弟弟。” “欧阳慕铮大将军与您的名字如此相像,难道不是亲姐弟吗?我猜测以您家的家教,培育出个大将军不是什么难事。” 大将军?慕铮成了大将军?一别数月,慕笛又随小王爷进了京,断了书信往来。而小王爷从来不与慕笛提军队的事,慕笛只知战事连连,却不知当今能征善战的将军都姓甚名谁。 “你认得他?”慕笛仍很怀疑,说不定只是重名呢。 “欧阳大将军前日班师回朝,曾到府中赴宴。姑娘若是相见他,我可以带姑娘去。” 慕笛很想慕铮,好想看他现在的样子,又怕其中有诈,慕铮怎么会到冯府呢?心想还是等郅非回来再说吧,便只任她哭哭啼啼,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搭着腔,并不应下来。 这小女孩儿不知何时跑到了侧殿,琉璃一声喝“不准进去!”将慕笛们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那妇人忙将她一把拽过来,扬手作势要打,慕笛忙拉住她,道:“算了,小孩子不懂事。” 她便很感激地跪下来道谢。慕笛心中盘算,虎毒不食子,纵然母亲再怎么假惺惺的,若是连这么小的孩子也利用来做坏事,怕是不太可能吧。她不过是带女儿来博取慕笛的同情罢了。 慕笛等了好一会儿郅非却还不见回来,只好下逐客令:“你们先回去吧,我今晚同小王爷商量商量。想必皇上英明,若是真有冤情,也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她又要掉泪,慕笛便耐着性子有等她哭诉了一会儿,又找个理由推脱掉,她才走。 郅非回来已是深夜,见慕笛还在等他,刚要感动,慕笛就说:“我可不是为了等你啊,只是为了问你件事。” 他显有倦容,仍旧对慕笛笑道:“你就说是为了等我又怎么着,非得戳破。” 身后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慕笛回头一看,原来周放也跟了进来。慕笛问道:“这么晚了你们还要谈公事吗?” 周放很警惕地看了慕笛一眼,郅非对他说道: “无妨,以慕笛的聪明才智,也可做我半个军师呢。” 周放行了一礼,道:“小王爷,让女人干政总是不好的。” 看来这个周放真是越老越刻板,虽然一心为国,有的时候却不近人情。慕笛见状说道:“我就只问件事,问完你们继续聊。”说完转头看向郅非,问道:“你知不知道慕铮的情况,他是不是成了大将军?” 周放忽然警觉地插嘴道:“今天是不是有谁来找过你?” 第16章 几曾魂梦念故乡,一朝相聚无离殇 慕笛也直说:“今天冯大人的夫人来找过我,让我替他们家开脱罪名,还告诉我慕铮成了大将军,这几日就在京城。” 郅非语气柔和地对慕笛说道: “我们也是前几日才接到军报,洛水一战,慕铮大破吴军,被封了大将军。这几日进京受赏。” 这么说,是真的了?昔日少年如今成了驰骋沙场地大将军,慕铮总算没给欧阳家丢人。 洛水所属鲁国,慕铮去那儿跟吴军打仗,那么就是说皇上同意了支援鲁国,这不一直是太子所支持的吗?这么看来,到更证实了慕笛之前的想法,按理来说,此时曹国财力物力皆不适宜大规模投入兵力打仗,太子不是不知道却坚持出兵支援鲁国,莫非跟鲁国的太子真有什么互盟之言? 慕笛看了下周放的神色,一直就那么紧绷着脸,小时候他教慕笛们念书时就一直那么绷着脸。慕笛牵着郅非的衣袖,小声说道:“我想见他。” 郅非和周放对视一眼,艰难地开口道:“不行,现在不行,慕笛。以后我会找机会让你们相见,但是现在有些麻烦。” “为什么?”这话慕笛是冲着周放问的,只要他说可以,郅非肯定也就不会反对。 周放背起手来,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个事关朝堂之时,慕笛姑娘不用过多过问。” 慕笛仍不甘心,说道:“周先生,您也有兄弟姐妹,若是你们一别数月,不知此生还会不会再相见,而现在有了一个机会让你们见面,你会不想见他吗?我知道战事连连,说不定慕铮很快就要走了。” 郅非又看了眼周放,轻轻握住慕笛的肩说道:“慕笛,我理解,我都理解。但是慕铮他可能跟太子,跟现在我们要解决的冯大人有瓜葛。若是你现在见他,慕笛怕会引起父皇不必要的猜测。” 慕笛也明白他说的话,其实慕笛也很纳闷慕铮怎么会去冯家赴宴。可慕笛真的好想他,又问:“可是我马上要成亲了,作为弟弟,不该参见姐姐的大婚典礼吗?” 周放又说:“慕笛姑娘,若是你今日不知道慕铮来了京城,你不也没希望他来参加你们的大婚典礼?” 慕笛一直觉得周放自再次见到慕笛以后就不太喜欢她,一直敬而远之,今天倒是叫慕笛觉出一股更加冷冽的气氛。慕笛知他一心想扶持小王爷登上皇位好施展他治国平天下的大志,难不成怕她耽误小王爷? 慕笛很不服气,又问道:“那么,我还有个问题,你们要将冯家诛灭全族吗?他的女儿才只有四岁,不会危害到你们什么的。”慕笛已心中有气。 周放笑慕笛妇人之仁,郅非累了一天,也并没什么精神周旋于慕笛和周放之间,只说:“慕笛,有的时候女子心性是太柔软了,有些事要做的狠决一点。” 狠决?以前他都懒得用心机,周放才成为府下门客几个月,他就全被同化了,此刻在周放面前竟也不敢说个不字。 郅非又解释道:“反正你也马上要嫁给我了,政事上也不用你操心,慕铮的事再谈吧,时候不早了,你先休息吧。” 就这么三言两语将她打发了?慕笛夺门而出,人人都说男人婚前婚后不一样了,这还只是定了婚期,还没结婚,就对她不耐烦了? 一宵眠未稳,火气才消下去,等脑中的画面没有周放的时候,慕笛却渐渐想明白过来。天已蒙蒙亮了。 慕笛能明白郅非为什么不让慕笛见慕铮,确实这时间节点太敏感;也不怪他将冯家一家赶尽杀绝,毕竟,若是放虎归山,怕是有更大的隐患。慕笛觉得自己不该昨晚走时甩给他脸色看,想着今天一早去他房里主动找他吃早膳,算是和解,不过想来郅非应该也不会跟她计较。 到他房中,床铺却整整齐齐叠着,魏原倒是还在。慕笛问道:“小王爷呢?” 他毕恭毕敬地答着:“小王爷今天一早就去城郊了,具体办什么事奴才也不清楚。” 他看了看慕笛的脸色,又道:“昨晚小王爷是要跟您说一声再走的,但是后来您先走了,他就没来得及说,今早特意留下奴才跟您解释清楚,怕是您来了他房间,又像上次那样让您误会。” “他怎么知道我会来他房里?”慕笛很惊讶地问道。 魏原一笑,理所当然地说道:“王爷自然知道。恕奴才多嘴,这些年王爷虽没见着您的面,心里怕是想过您几千几万遍了,如此,您的性格心思他还琢磨不透吗?” 一句话说的慕笛竟无言以对,又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快则两日,慢则。。。这不好说,听王爷说是请什么人,若那人一直不答应,可能要很久。” 很久?最长一个月,这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成亲了呀。 魏原又道:“夫人,吃罢早膳,还请您跟我去见一个人。” “谁?”慕笛回过神来。 他又一笑,道:“去了您就知道了,是小王爷安排好的。” 真能卖关子,跟她说是谁不行吗,害慕笛早饭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琉璃倒是不慌不忙地收拾了碗筷,又拿出那件明黄厚披风给慕笛穿戴好。 今日她也穿了明黄色的长襦裙,跟她以往素雅的打扮很不同,慕笛无心多问,只跟着魏原的马车走了。 慕笛只觉马车转来转去,好像走了很多重复的路,在慕笛终于忍不住要开口抱怨之前,魏原勒住了马,低声道:“夫人,到了。” 慕笛下了马车,四周扫了一眼,并不知京城还有这样的地方。竹林掩映间一间小茅屋,穿过曲折蜿蜒的石子路,尽头一个身穿黑色大氅的魁梧男子正背对着等慕笛。 这身影好熟悉,却又不那么熟悉,思索间,那人也心有灵犀般地转过了脸。 慕笛只觉如干涸大地盼了几千年的雨水般,既难以置信又欣喜忘怀。 “弟弟——”慕笛喊了出来,魏原见状悄悄退了出去。 对面的人却一副想认又反应不过来的表情,慕笛们俩人看着彼此转了小半个圆圈,慕笛又喊道:“弟弟,是姐姐呀。” 他终于控制不住,热泪盈眶地将慕笛紧紧抱在怀里。 待两人情绪稍稍平复,慕笛看着他宽实的肩膀,道:“一别数月,却好像又长高了许多,比姐姐高好多。” 他摸摸慕笛的脸,道:“姐,我刚才真认不出你来了,但我很高兴,好歹你现在脸上圆润了不少,体态高尊,想必小王爷他对你是很好的。” 慕笛轻轻嗯了一声,又说:“你都听说了?我这月三十日就要嫁给他了。到时候你还在京城吗?” 他叹了口气说道:“我此番回来只是论功受赏,蒙皇上厚爱,封了大将军。在长安街赏了套大宅子,姐你什么时候有空去我府上看看。只不过战事未平,我十日后就又要回军营了。”他说着不无遗憾地垂下了眼眸。 慕笛也沉默了,总算相逢,慕笛想找些开心的话题来说,便又说道:“不管怎样,我们好歹算是再见面了,我以为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你呢,也以为自己就要孤苦伶仃漂泊一生了。” 他也道:“是啊,我几乎天天晚上梦见姐姐你,我一直往舅母家寄信,却总收不到回信,我以为是军队频繁迁营所致,没想到姐姐你竟来了京,那更好,我们以后便可常常见面了。” 他眉毛上扬,颇为得意地说道:“姐姐你如今是宝成王府的准王妃,我现在官封大将军,果然今时不同往日,以后求咱们办事的人怕是多着呢。” 慕笛一听他这话,有点不对劲,对他说道:“我是不是王妃,你是不是将军都没有关系,不能仗着自己的功劳就骄横起来,而且我是不管王爷的事的。” 慕笛虽愿助郅非一臂之力,却不愿在前朝抛头露面。可他说这话倒提醒慕笛一件事,慕笛很严肃地问他道:“你怎么会出入冯府的呢,冯家最近犯了案,你还是回避为好。” “冯大人与太子对我甚是栽培,礼尚往来是应当的事。”他轻描淡写地说道,眼神里颇有一种跟你说你也不懂的意思,再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靠姐姐的小男孩儿了,其实他也不过才十六岁,十六岁就封大将军可是自古少有,时势造英雄嘛。 “栽培?礼尚往来?这三个月你都在军中经历了什么,你莫不是投靠了太子一党?”慕笛对此时颇为警觉。 他忽变了神色,道:“姐,你以为在军中只要武艺好就能出头的吗?若家里无靠山,新兵初来乍到便只有被欺负的份。何况我还想靠太子查清当年咱们爹爹被杀的真相。” 慕笛听得此言,心中一震,怒道:“那你就投靠太子了?就算如你所说,那太子是何等人物,烧杀抢掠无所不干,你以前不是很痛恨他不为国为民,只图自己快活,还批判他若登基,曹国必完吗?小时候先生教的仁义道德都到哪里去了?以前那个满心正义的少年就这么向权势屈服了?” 第17章 闺中恁惹相思,只愿永结同好 他手一抬,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姐,我们刚刚重逢,你不要跟我讲这些大道理了好不好,我也有我的原则,起码太子能让我衣食无忧,受人尊敬。说白了,我当初从军不也是为了养活自己,不然在舅母家不也是浪费一生?” 他顿了顿,慕笛眼中的火气却并不减少,他又说:“你还别说我,那宝成王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从太子那儿偷偷找到一些书信,虽是被焚烧过了,若是将残存的字迹拼凑起来,隐约能看出当年林家欧阳家遭祸是有位王爷揭发林家私通鲁国,而太子正是授权林家这么办的人,那位王爷想必是要争得大位,急于剪去太子的羽翼。只是下手太重,连我们家也跟着遭殃,不然你想想,以前孟行哥的姐姐可是太子妃啊,太子却连她都保不住,也被赐死,这多可怕。” 慕笛只觉晴空一个霹雳, “有意争储”,当今皇上长大成人的儿子只有四个,陈王向来无意王位,又因蔷薇舞姬之事见罪于皇上,并无可能翻身。另一位思南王成日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其他几位皇子最大的尚未满六岁,而他们的生母要么就是位分不高,家中也无人支持争储,或者就是因皇后嫉妒,找了个由头打入冷宫,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郅非? 天啊,慕笛不敢这么想,慕笛用力摇了摇头,将脑中的胡思乱想全部打乱,她马上就要嫁给他了,她不能这么想? 既然郅非等了她这么多年,他的真心慕笛也是看的见的,又怎会陷害她们家,致使她流落异乡三年多呢? 慕铮大概觉得慕笛的脸色很不好看,道:“姐,对不起,我胡乱猜的,你别往心里去。你既然要嫁给他了,就好好过你们的日子。你的大婚典礼我是不能去了,但我心里祝福你们,明年赶紧给我生个小外甥,嗯?” 慕笛无心思应他,道:“那些书信你还留着吗,给我看看。” 他眼神闪烁,说道:“留着是还留着,不过姐,你就要成亲了,你也不能悔婚,还管这些闲事干什么?” 慕笛又要问,魏原却进来了,道:“小姐,王爷吩咐这地方也不绝对安全,时间有限,现在得走了。” 慕笛紧紧抱住慕铮,眼泪又流了下来,慕笛轻轻地说:“我已经很满足了,起码见到了。以后在军中,一切小心。只是不要再跟太子来往了。” 他也紧紧回抱住慕笛,道:“姐,我都知道,都知道。” 上了马车,心里却觉得暖暖的。原来虽然昨晚郅非不敢在周放面前说什么,却还是偷偷安排了他们见上一面。 慕笛问魏原:“小王爷安排的?什么时候安排慕铮过来的?” 魏原在帘幕外驾着马,侧身说道:“小王爷昨晚连夜安排的,想必是昨晚夫人说想见您弟弟?那么小王爷就抓紧安排了。昨夜小王爷跟周大人谈论到很晚,又安排这事,一宿没睡。” 想到他今天一早又走了,真是辛苦!慕笛心里颇有愧疚之情,好像她对其他人都是很好的,就是常常对郅非耍小脾气,他竟也惯着慕笛。慕笛愿意麻痹刚才慕铮跟自己说的话,慕笛宁愿让自己头脑清空,不去想当年的冤案跟郅非的联系。 一日,两日,三日……郅非不在家的日子真是煎熬,加之府中更浓的成亲气氛,慕笛有些又喜又怕,这时候,慕笛多希望郅非来陪着她。 如果一开始慕笛是因为少年情分跟他在一起,多半是被他痴情所动,那么现在慕笛已完全陷了进去,舍不得他,害怕失去他了。 这念头一出,倒吓了慕笛自己一跳,人有了挂念,多半就有了牵绊。 在慕笛要派人把小王爷给抓回来之前,郅非总算是回来了。他一身紫色镶金边的华服,倒显得意气风发。 慕笛一听琉璃来报,就急忙忙跑了出去。他正往慕笛这院子走来,慕笛走上前双手环抱住他脖子,头埋在他胸口,小声说:“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还在为那晚的事生我的气。” 他一手回抱住慕笛的腰,一手托着慕笛的下巴让慕笛扬起脸来与他目光对视,眼角漾出笑意,柔声说道:“怎么会?见过慕铮了?” “嗯。”慕笛轻轻应了一声,又低下头去,道:“我发现慕笛一天不见你也不行了。” 他紧紧抱着慕笛,说道:“我不早就是这样了吗,你今天才尝到这样的滋味?”声音里满是柔情。 他揽着慕笛往屋里走去,缓缓道:“那晚我不能太违拗周放,毕竟他是我的先生,如今又是我府下的门客,以后有好多事情还要靠他。但是慕笛,我永远事事以你为重,你要坚信这一点。” 他很坚定地看着慕笛的眼睛,接着说:“哪怕有一天,江山和美人冲突到不可调和的时候,我也会选择你。” 我靠在他肩上,也很坚定地说:“你放心,我也不会让你为难到那个地步的。” 他摸摸她的头,又道:“这几日我去鼎山请‘蛟潜’先生,你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太子文采颇盛,慕笛也要在文学上下功夫才能得到父皇的喜爱。” 他又叹了口气,道:“‘蛟潜’先生可不是那么好请的,我在那儿呆了七天七夜,诚意比当年刘备三顾茅庐更胜,但先生始终不肯出山,只答应我若有事请求他,以后只管去。” 慕笛拉着他坐下,道:“那这可堪称再世的王维了,不过既然这位‘蛟潜’先生答应帮你了,也不在乎你多跑跑远路了。” 他眸色忽然亮了一下,拉过慕笛的手道:“那你岂不是要常常独守空闺?这几日不见,我都想你想得要发疯了。”说着狠狠亲了一下慕笛的手。 慕笛知道这预示着他又要开始不正经了,连忙抽回了手,道:“门就这么敞着,也不怕被人看见。” 他很理所应当地说道:“我亲我自己夫人怎么了,那不然关上门?” 他凑近过来,一脸希望地看着慕笛,慕笛别过头,起身要出门,却见院子里还站着一个人。 这人手拿一把折扇,身穿一件黑色的长袍,丝质倒是很薄。慕笛很奇怪,这十一月份了,怎么还拿着把扇子?再看这人一脸玩世不恭的样子,想必是哪位大臣家的公子哥儿吧,原来郅非素日交往竟是这样的人物,怪不得整天就没个正经的时候。 郅非也出门来,对慕笛介绍道:“这位就是陈王了,比你还小一岁,你叫他郅邕就行,反正以后也就是一家人了。” 慕笛还没反应过来,陈王就先对慕笛行了一礼,笑眯眯地说道:“郅邕见过嫂子。” 这还没成亲呢,嫂子倒叫的这么热乎,真不愧是好兄弟,就像郅非在还没定亲的时候就一口一个夫人地叫上了。 慕笛也回礼,郅非又说:“郅邕来京城也有□□日了,是来进宫给太后还有他额娘请安的,之前来过府里几次,恰巧你不是进宫去就是上街去了,一直没见着。今晚我们正好一聚。” 这位陈王天生一双凤眸,眼波流转,肤色又白,真可称得上是位美男子,甚至侧脸比女子还要美。怪不得那么容易就获得美人芳心,也那么容易就变得花心了。 既然晚膳有了陈王,那么就不是一般的晚膳了,必得有歌舞相伴。宝成王府别说歌舞伎了,就是上次那些被太后安排来的侍女都被打发出去了,陈王为这事好一通讽刺。一边可怜兮兮地看着郅非,一边又满眼赞叹地看着慕笛。于是,临时从陈王府接来了一马车的歌舞伎助兴。 琉璃过来斟酒,脸上明显地涂了胭脂,给陈王倒酒时明显抖了一下,差点洒出酒来。这丫头最近总不对劲,以前干活从来不会这么毛手毛脚的。 陈王虽是拿着折扇,可一点王孙贵族的气质都没有,喝了三杯酒,就将腿抬起来,右脚放在了椅子上,又很潇洒地一甩衣服下摆,整个人瘫靠在椅背上。叹道:“这才叫快活!哎,三哥,我说要论歌舞,还是欧阳大将军府里的舞姬那叫一个厉害,好像是从醉芳楼里重金赎出来的,还有个叫什么艳艳的,是以前冯大人送的,人家那脚踩在茶碗盖上能跳舞,那眼神直钩得你觉得死了也值。” 郅非看慕笛脸色不太好看,忙给个眼色叫他悠着点说。慕铮确实不太像话,他小小年纪却战功赫赫,难免受不住诱惑,若是现在就沉迷美色,以后怕要惹出更大的祸来。 陈王很知趣地不谈这个话题而将兴趣转移到了郅非和慕笛两人身上,一脸好奇地问道:“你们两个是谁管着谁啊?” 慕笛和郅非对视一眼,蓦地脸都红了,他不答话,慕笛只好说:“自然是我听王爷的。” 郅非冷哼了一声,道:“说是这么说。” 小王爷你这人也太不解风情了吧,人家是想给你点面子,而且就算平时小事上跟你犟嘴,大事上没怎么违拗你吧。 慕笛狠狠剜了他一眼,却不料被陈王的目光逮了个正着,他笑道:“瞧今下午你们俩在院里屋里那难分难舍的样,我就知道三哥肯定听嫂子的,想当年,三哥也是个风流……” 第18章 一朝有功变初心,两下相逢暗藏锋 “嗯哼!”郅非假咳嗽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估计他再说下去慕笛就要找郅非算账了。 歌舞虽好,然而陈王却并不甚在意的样子,他眼睛的余光一直往慕笛身后撇。眼神中带着种欣赏悸动,仿佛一眨眼眼前的东西就不见了一样。 他在看什么?慕笛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去,只有琉璃站在慕笛身后,案桌上还摆着举世独尊的内画琉璃花樽。那么,他是在看“琉璃”还是在看琉璃? 这一晚三人都过得很尽兴,大概是很久没有这么安稳地吃过饭了,席间他们谈到冯大人已被论罪,全家流放沧州,连那四岁的小女儿也被流放,慕笛内心多少有点不忍。 陈王前几日进宫见太后与额娘身体都好,也很欣慰。郅非说道他在鼎山又碰见了上次给他枇杷树的老道,说是自言自语着:“心魔难灭,心魔难灭。” 只言片语慕笛却未能细问,都被那歌舞声给盖过去了。陈王喝得醉醺醺的,站起来刚要走,却一个趔趄,腰撞在了桌角。他“嘶”了一声,琉璃忙过去扶住了他,比陈王随身的小厮动作还要快。 慕笛和郅非见状,彼此一笑,好像明白了近几日琉璃的打扮是给谁看的了。 回到房里,慕笛问琉璃:“你和陈王是怎么回事呀?我看方才在席间他一直盯着你看。” 她先是一惊,随后嗫嚅地回答道:“没,没什么。小姐怕是看错了,陈王他一直对琉璃陶瓷等很感兴趣,应是在看皇上赏的举世无双的那樽琉璃花瓶吧。” 她像是要掩饰什么似的很快又说道:“小姐没注意到,方才席间小王爷也是一直盯着您看的。” 慕笛看着自己在镜中有些红晕的脸颊,不知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被她这句话惹红了。 慕笛不甘心,又问道:“我成亲以后自然也要考虑你的终身大事,总不能让你待在我身边一辈子,若是你有什么中意的。。。” “小姐,琉璃这辈子是不嫁人的。”她慌忙说道。 慕笛嗤笑一声,“哪有姑娘不嫁人的?” 她低着头跑去整理床铺,小声说:“小姐,明天还要进宫请安,拿回成亲的礼服,早些休息吧。” 慕笛见状也不再追问,只悠悠看着墙上那副字: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小王爷当日非打趣慕笛说是要她记住‘翼’字怎么写,分明这句诗就是他想对慕笛说的;他还在窗外偷偷种了相思草,却不告诉慕笛,只任相思蔓延到窗前,然后满屋都是草的香味,慕笛却再也不能抵挡。 王爷或公主大婚,新娘子婚前十五日要娶婚服来试穿,一来是看看裁剪是否得体,二来试试凤冠是否合适。慕笛期待着明日去试婚服,当一身鲜艳的大红色如瀑般披下来,真仿似梦境一般。 想来,五个月前,慕笛还在临淄城舅母家中过着晨起挑水,晚来做饭的田园生活,这短短几个月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慕笛以前从来不敢想,她居然会嫁给那个从小拌嘴打闹,一直看不惯的王爷。可如今,他依旧是王爷,也是个身姿挺拔,有理想有志气的男人;慕笛依旧是慕笛,却也是个尝尽风霜苦,懂得隐忍的女子了。昔日少年都变了,可有些情愫也许一开始就在等着发生变化。 慕铮、孟行,也都变了。慕铮以后的道路是好是坏,也许要慕笛来把关;而孟行,他与周王妃怎么样了?这已经不是慕笛可以关心的问题了,虽然,慕笛很想见见他,听他说最近过得怎么样,是已经用本金做起了小小的买卖,还是依旧坚持君子仁心,不肯对他救过的周王妃表露真情呢? 慕笛也想,曾与郅非策马奔驰,也曾受伤流泪,曾在藏书阁被他暖在怀里,也曾因看其他女子对他投怀送抱而生气嫉妒。 然而,慕笛终究是要嫁给他了,想到真正大婚的那天,满目红绸,也许一生交给这样一个人,不论以后前朝如何争斗,江山是否风雨飘摇,只要他能陪自己吃着晚饭,埋怨她不知道他对她有多好,也就够了吧。 ****** 残菊飘香,屋宇宁静。 一早,慕笛便与琉璃进宫请安。一路说说笑笑大婚的细节,很快便到了宫门下。远远趁着薄雾,却看见宫门左边阴影下一个身影非常熟悉,颇有一股大将风范。待慕笛和琉璃走到了一个亮堂的地方,却看见那人的脸正是慕铮。 慕笛很惊喜地想要上前与他说几句话,却见他对面哈腰站着一个人,那人的脸慕笛也是认识的,是冯大人的门生刘棣,以前郅非曾与慕笛说起过他,又有一次在街上碰巧见到,因此慕笛是认得他的。 这人没什么真本事,纯靠一身嘴皮子功夫,外加祖上财产,上下打点,竟能混得个礼部侍郎的官位。前几日,还听说他给皇上又进献了一位民间美女,气的皇后暴跳如雷。 近来太子因私纳民田,醉酒狂言等事不被皇上待见,皇后也因善妒而被皇上有所冷落,虽说地位还在,但势力被渐渐压制,可京城却静的像无风的湖水一样,慕笛总觉得他们有更大的阴谋在酝酿。 刘棣偷偷交给慕铮一包什么东西,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刘棣便走了。慕笛和琉璃躲在墙角处,见他走了,便走向慕铮。 慕铮见是慕笛,吃了一惊,又很高兴地走过来,道:“姐,怎么在这儿见到你了?” 慕笛却颇有疑问地问他:“你们刚才在干什么?”天刚蒙蒙亮,宫门口除了侍卫并无其他人来往。 慕铮的眼神躲躲藏藏,慕笛有些急,说道:“那个刘棣不是什么好官,欺压百姓,弄权纳贿。你们莫非有什么交易?” 慕铮轻笑一声,道:“姐,你既然看见了,我也没什么好瞒着你的,他只是有事求我,冯大人的另一个门生要找个出路,那我不是顺个人情的事吗?” 这话一出,慕笛怔怔地看着他,只觉心如刀割,慕铮竟觉得这样的事情理所当然? 慕笛恨道:“欧阳家的家风素来清白,爹娘和先生从小是怎么教育我们的?你竟然稍有战功,就忘得一干二净?你这是在卖官鬻爵,贪污受贿呀!” 慕铮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显然觉得慕笛的话也是有道理的,却说道:“姐,你知不知道什么是骑虎难下,我能有今天是太子给的,是冯大人给的,那我不顺着他们能行吗?” “可你这样做,早晚会被人知道,会被人弹劾。你忘了爹爹当年只不过是受牵连,就是杀身之祸啊。为什么不洁身自好,以求长远呢?” 听了慕笛这一番话,慕铮终究当她还是姐姐,也不敢太违拗慕笛,只叹口气说:“我既是武将,这条命还不知哪天就没了,何不趁着京城繁华,好好享乐,难道要我继续回临淄受冻挨饿?” 慕笛听明白了,他这从小养尊处优惯了的少爷,是受不了三年粗布短衣的生活,如今仗着战功,要将那三年补回来。 慕笛心痛如焚,道:“那三年,是姐姐的错,姐姐没能照顾好你,没能给你一个富足的生活。但是世事无常,谁能料到?如今日子好了,wo 也马上要嫁给小王爷了,更该珍惜不是吗?” 他忽地抬起头来,道:“姐,我没有怪你,只是我怕,我怕再回到那样的生活,我知道这是在铤而走险,可是我心里苦啊,家仇报不了,国恨也报不了,我当日从军的愿望一个也不能实现!” “家仇报不了?你是知道是谁的对不对,为什么报不了?”慕笛情绪更加激动,抓着他的胳膊问道。 他盯着慕笛看了好一会儿,很无望地说道:“姐,你也别怨我,谁也别怨,这都是命。” 什么意思,慕笛越来越听不明白,琉璃很明显一直不愿谈论这个话题,只说太后这时候大概起床了,要趁太后喝药前去拿回礼服,拉着慕笛便走。 慕铮无奈地低着头,是啊,姐姐马上就要嫁人了,他总觉得姐姐也从未长大过似的,怎么就要嫁人了呢,偏偏他的姐夫还是他! 柳才人比慕笛更早到太后宫中,想必她知道今天慕笛去请安拿礼服,特意来等她。 柳才人今天也特意穿得喜庆了一些,化了浓妆,一见慕笛就给她道喜,又牵着慕笛走到太后身边。 太后很满意地摸摸慕笛的头,倒叹了口气,道:“当年你第一次进宫,才这么点点高。”说着用手比出比床铺高一点的高度,又笑道:“如今都要嫁人了,哎,时间真是快。那时候你和郅非还常常吵架呢。” 慕笛脸上一热,低声说道:“现在不吵了。”一句话惹得太后,柳才人,一屋子的侍女都笑了。 太后又对慕笛说:“就算是成了亲,也要常常进宫看奶奶唷。今天恰巧柳才人也在,听闻柳才人近日歌喉更清亮了,哀家素来知道你琴艺甚好,今天你们两个一个弹琴一个唱歌,让哀家乐一乐好不好?” 慕笛和柳才人一对视,柳才人笑着回道:“太后,臣妾这几日身子不适,怕是影响音色,不如就叫慕笛姑娘边弹边唱,那才叫绝呢。” 慕笛嗔了她一眼,怎么全推给自己啦?又正迎上太后期许的目光,也不好推脱,只得点点头。太后的贴身侍女去内屋取出了先帝赏给太后的琴,慕笛一触手,果然不同凡响。 慕笛轻弹回拨三两声,思索着要弹个什么曲子,柳才人最近仿佛以闽南小调颇得皇上宠爱,那么便弹首清丽婉转的小曲儿吧。 慕笛悠悠地弹着,轻轻开口唱到:“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况值阑珊□□暮。对满目、乱花狂絮。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 第19章 嫁衣犹沾血,到了终难恨 一曲未毕,却觉身后有人轻轻拍掌的声音,柳才人见着他忙行了一礼。慕笛回头一看,那人却并不看慕笛,走向太后身边,行了一礼道:“孙儿给皇祖奶请安。” 孙儿?莫非这位就是——太子? 慕笛愣怔在一边,太后对慕笛笑道:“慕笛,这位就是太子,以后怕是要随着叫二哥了。” 又转头对那男子说道:“这位就是你三弟的准王妃,还有半月就要成亲了,今天来宫中请安试婚服的。”太后语气中满溢着欣慰之情。 慕笛忙行了一礼,他也不回礼,只盯着慕笛看,看得人心里发毛。慕笛也偷偷抬眼看他,只看他一身黑色绣金花的长袍,足蹬翡翠镶边的朝靴,竟与郅非的打扮颇为相像。 他眼窝深陷,眼神深邃,似是让人琢磨不透的样子,人人道他心狠手辣,慕笛却觉他脸上还散发着一种少年的气息。又听闻他善诗文,精琴律,而通身的气派也是不同凡人,实在很难与传闻中那个阴险狡诈的形象联系起来。 他只顾看慕笛,沉默着有些尴尬。柳才人很适时地说了句话,“刚才妹妹弹得这首曲子真是好,嗓音也这么好,只可惜姐姐我读书少,没怎么听明白是什么意思,只听得开头洞房两字,倒是应时应景?”说完掩嘴一笑。 慕笛也羞得低下头,解释道:“慕笛是因为姐姐最近喜唱闽南的小调,而这词人又是武夷山下人,词调清丽婉转,才弹来的,跟那个,没关系。” 太子接过话道:“这位慕笛姑娘确实弹得好,唱的也好,情感丰沛,只是词的内容过于忧伤,怕是……” 太后见状忙赏了茶,道:“不过是哀家见着慕笛欢喜,叫她弹着玩罢了。今儿倒巧了,郅彰与慕笛同日来请安,之前你们老是错过,哀家还遗憾你们总得到大婚那日才见着呢。” 太子敷衍太后几句,又对慕笛说:“我府中也有好琴,不知慕笛姑娘可否赏光?移步府中一起探讨,我最近对《临安遗恨》这首曲子颇不得解,还望姑娘赐教。” 慕笛心想自己与他已是名义上的二哥与弟媳的关系,怎好去他府中?便婉拒道:“多谢太子相邀,只是小女不才,对《临安遗恨》这首曲子并不熟悉。我今日还要回府试过婚服,怕是这就要告辞了。”说着便向太后柳才人行了礼退了出来。 待等琉璃去拿婚服时,太子却跟了出来,对慕笛一笑:“三弟对你好吗?” 慕笛一惊,回道:“太子怎么这么问?” “如太后所说,你可以叫我二哥了。我只是想关心下你,如此诗情画意的女子别叫那不懂怜香惜玉的人给耽误了。” 慕笛稳住气,回道:“小王爷对我很好,且我们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以后必定会更好。” 他忽然眸色一深,神秘地对慕笛说道:“若是你们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也会如此吗?” 慕笛不懂他什么意思,远见琉璃拿了婚服朝这边走来,哎呀,真是她的救星。慕笛忙迎过去,扯了琉璃往外走,却迎面撞上了太子的小厮。 婚服哗得展开,满目大红色震撼地飘下来,慕笛慌手慌脚地帮琉璃重新收拾好,那小厮也吓得忙跪下来请罪,慕笛并不想惊动太后,便落荒而逃了。身后却仿佛有个炙热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慕笛。 想不到跟太子竟是这样的碰面! 慕笛边想着今早发生的事,一边配合琉璃帮她试婚服,其他几个小丫头也兴冲冲地帮慕笛穿戴着。乌黑的长发被轻轻挽起,几根玉簪固定住,想到成亲后只能把头发挽起来,竟有点遗憾。 慕笛想起半月前怡和公主也是这样出嫁的,便问琉璃:“怡和公主婚后怎样?” 琉璃颇为惋惜地看了慕笛一眼,道:“不过是随随便便嫁了人,丈夫成亲三日就上了前线,虽说公公婆婆对她不错,但那还是不一样的。” 慕笛说道:“我婚后也该去看望她一下。” 琉璃也说是,仍旧细心地替慕笛扣好礼服上的扣子,这身衣服极难穿,只腰上的扣子就有十八颗,都镶了珍珠,背上另有十二颗扣子,蜿蜒而下,走起路来,颇能显出女子身材的线条。 里三层外三层地穿好,脚上一双鸳鸯戏水的红鞋,腕上一对和田玉手镯,慕笛瞧着镜中的自己,才觉得要嫁人这事是真的。琉璃展开大红色的婚服,慕笛张开双臂站在她身前,她替慕笛轻轻披上,下摆全部铺开,上面一只凤凰作翱翔状。 不知郅非的婚服上是什么样的呢,他一会儿过来看到慕笛这个样子不知是什么反应?红色衬的慕笛肌肤更加白皙,她很满意地左右转来转去,丫头们也都赞叹不已。 猛一抬头,却见那盛婚服的托盘底却仿佛还有样物品。慕笛走过去一瞧,竟是封信? 不,不是一封,是三份,分别是用残破不堪的信纸拼凑起来的,语句读下来的意思是:宝成王已查出太子与鲁国太子互相扶持,祸乱朝纲,且授意林守域私通鲁国军火商。后宝成王派周放门生上奏皇上,并暗中请陈王母亲在宫中暗示提醒皇上,将林守域抄家问斩,太子三年不得问政。而林守域一案牵累欧阳家等官员,皇上震怒,将宝成王禁足一年! 慕笛只觉浑身瘫软,站立不住,要往一边倒去,琉璃慌忙上来扶住慕笛。慕笛右手拿着信抖个不停,不可置信地看着琉璃,琉璃被慕笛这眼神吓得不轻,抽出慕笛手中的信纸,只瞥了两眼,便惊得丢在了地上。 这究竟是宿命还是玩笑?慕笛将要嫁给的人竟是苦苦寻找三年的杀父仇人?胸中似是千万束火把在燃烧,憋得人喘不过气来。 琉璃“咚”的一声跪下来,道:“小姐……”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却不并知道该如何安慰慕笛。 慕笛也无言可对,欲哭无声。慕笛对琉璃怒道:“你早就知道的是吧?我到此刻才明白你为什么会在宝成王府中,不是他无意中找到了你,是因为你是罪臣家的侍女而被充到了功臣家中吧?” 慕笛觉得整个人快要崩溃了,蹲下来与琉璃平视,强迫她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眼睛。琉璃的眼神充满了恐惧无措,慕笛却是愤怒无助。 慕笛抬高了声音:“你是我的侍女,为什么帮着小王爷?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是他害了林家和爹爹,间接害母亲和乳母命丧黄河,却不告诉我,还让我越陷越深,如今心甘情愿地嫁给他?说!”最后一声吼吓得其他丫头也跪倒一片。 琉璃哆哆嗦嗦,眼里噙着泪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她不说话慕笛就继续发泄:“孟行也是知道的吧,慕铮也是知道的吧,你们一个个,一次次地欲言又止,到底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琉璃终于开口了,说道:“小姐,我们不告诉你都是为了你好。小王爷对小姐一往情深,小姐对小王爷也是有情有义,大家都想着若是让这对有情人在一起,过去的事便可什么都不计较,何况,小姐您最近不也渐渐放下了仇恨了吗?” “最近是我糊涂,你还敢说是为了我好?我不需要你们对慕我好。”慕笛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不知在说些什么了。这时候,那五百年前的风流冤孽很不合时宜地踏进了屋门。 他一身绛紫色朝服,头束冠带,端的是神采英拔。可他一见这跪了一屋子的丫鬟,向慕笛探来问询的目光,目光中仍露着柔情。 慕笛拾起信站起来,琉璃跪在一边,慕笛面向小王爷,这个她从小嬉戏打闹长大的朋友,这个她如今难割难舍,情难自禁的未婚夫,却是瞒她骗她害她的凶手。情再难舍,也要从此一刀两断。 慕笛将信扔在他身上,他茫然地用手一抓,一页信纸没抓到轻悠悠地飘落在他脚下。慕笛等着,等他看完信,他却是仿佛早料到一般,抬起眼睛淡淡地看着慕笛,说道:“慕笛,我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你早晚会知道,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他闭了下眼睛,仿佛很无奈的样子,问道:“这信是谁给你的?” 慕笛哼笑一声,道:“这很重要吗?” 他仍旧按耐住气,道:“慕笛,可否听我说一句话?” “你说,我纵听你解释又如何?” “我为了自保不得不告发林守域,况且他真的私通鲁国,这已不仅仅是我和太子你死我活的问题了,这会害了南曹。至于你父亲的事,我承认是我用力过猛,没想到连他和其他与林守域走的近的大臣都遭斩首。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用我以后的人生都来补偿还不够吗?” 这话听来真是可笑,慕笛很轻蔑地说道:“你以为你是谁,你根本补偿不起。就算你为了自保,告发林家,害得与你同窗的孟行流落天涯,那我不怪你。但是,家破了就是破了,你如何补全?就像是留在身体上的伤疤,就算你不示人,每每看到它,也会自卑,那是一辈子都抹不去的。” 他一把上前抓住慕笛,气势强大得让跪在地上的丫头们惊呼一声,纷纷躲到旁边。慕笛却并不怕他,依旧两眼瞪着他,他曾说最爱也是这双眼睛,最恨也是这双眼睛。慕笛宁愿从没用爱意的眼光看过他,那么此刻这双眼睛里也就不会有恨。 他声音极沉,问道:“那你想怎么样,杀了我泄恨?”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求收藏,求献花,谢谢大家 第20章 太子相逼,夜长漫漫 慕笛用力抽回手,转身抓起床上的剪刀,那是刚刚用来减去慕笛细碎的头发的。刀刃正对着他,怒道:“你别以为我不敢,大不了同归于尽。” 他瞥了那剪刀一眼,又直直地看着慕笛,却一步步走上前来。慕笛站在原地,乱了阵脚。慕笛怎么会真的杀他呢,可若不杀,这心底的结如何解开? 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慕笛被逼退到床前脚踏上,心中一乱,他趁机一把握住了刀锋。 他眼中也升起了怒火,道:“如今你也穿上了嫁衣,就算是真的死在你的刀下,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慕笛右手紧紧握着剪刀柄,指甲扣在手心的肉里,疼痛却并不叫她清醒。 他握着刀锋直顶到自己心脏上,丫头们吓得大叫起来,慕笛余光瞥见两个小丫头跑了出去,是叫人去了吧。慕笛明白,一刀下去他是很难救活过来的,报了仇,泉下的父母就可以安息了。 他握得很近,手掌间渐渐渗出血来,眼里的怒火确是有增无减。这样的眼神仿佛在临淄城外的那个傍晚,他被太子埋伏的人马所伤,慕笛因马受惊,跌落下来,他将慕笛紧紧抱在怀里,拼命逃跑,也是这样的愤怒。只不过此刻却多了一分的心痛。 两方都坚持着,却好像上次他带她去上林苑骑马,两人心里都有话,却都坚持着不说。慕笛只记得他说希望有一天他的妻子坐在他的马背上,看太阳落下山去,他还说从小就希望那个坐在马背上的人是慕笛。 左边的脸颊上缓缓流过一滴热泪,慕笛用力往回一抽手,他的手立刻被划了一道大大的口子,比上次的剑伤还要深好多。就这样留下一道伤疤,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也算是付出代价了吧。 慕笛回手冲着大红色的婚服就裁了下去,瞬间下摆被裁成两半,一半铺展在床上,一半就垂落在地上。 慕笛还要再裁,琉璃见状不顾一切地冲上来夺下了慕笛手中的剪刀,哭喊道:“小姐,这婚服是御赐的物品,您这样任意损坏,可是大罪啊!” 大罪?她此刻还顾得什么罪不罪的吗,当慕笛看到那封信就知道余生没什么可期许的了,若是定罪入狱反倒更好,不然被他困在这王府,日日煎心。 琉璃抱着慕笛的腿啜泣不止,慕笛也终于任泪水流了下来,对他绝望地说道:“命!” 小王爷一步上前,一把锁住慕笛的手腕。魏原就在同时闯了进来,小王爷立刻将受伤的手背在了身后,对他吼道:“出去!这房间是你能进的?” 魏原被当头一喝,愣了一下,莫名其妙地退了出去。其他丫头也都跟着退了出去。 静—— 只听得见琉璃压抑着自己的哭声。郅非抓的慕笛手腕生疼,慕笛依旧不服输地迎视他。 他哼笑一声,道:“你倒是不怕我。” “我怕为什么要怕你?”慕笛转了转手腕,要抽出手来,却被他攥得更紧。 他又道:“你既然刚才没有杀我,那么十五天后就一定要跟我成亲。琉璃,照顾好你家小姐,从现在到成亲之日不许踏出王府一步。明天我派人去将这婚服重新缝制好,就说是我不小心撕破了,十五日是来的及的。” 他说完双手用力在慕笛前襟上一扯,整件婚服便被扯了下来,他受伤的鲜血浸在那婚服上,竟跟那婚服的颜色一样扎眼。他拿着婚服大步走了出去,用力带上了门。 慕笛再也没有任何力气,瘫坐在床上。 听得门外魏原关切的声音问道:“王爷,你的手……” 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没事,千万不能叫周先生知道,就说是我晨起练剑,剑架倒了,我用手去扶才受的伤。”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西边的太阳光将院外枇杷树的影子晃在墙上,斑斑驳驳。 慕笛靠在床栏上,琉璃一直坐在慕笛的脚边,慕笛问道:“你说,是不是有人故意将那封信放在婚服下面的?” 琉璃听了一惊,大概这房里好久没人说话了,忙回道:“小姐,您终于缓过来了?琉璃刚才一直在想,这件事确实很蹊跷。婚服一直放在太后那儿保管,谁也碰不得。难道是我们从太后宫中出来时碰上的那个小厮……?” 慕笛一下子坐直,问道:“那么就是说今日太子去太后宫中,是算计好我要去的,并不是偶然遇见?那么他的动机是什么?” 琉璃眨了眨眼,道:“我猜不到他的最终目的,但他若是想破坏小姐和小王爷的感情,他倒是做到了。” “可那对他有什么好处?他要是想借我的手杀了小王爷,那绝办不到,我是不可能杀了小王爷的。如果三个月前我还下得去手,现在,我舍不得了。” 慕笛真是怨自己,就那么心甘情愿地踏入了小王爷的陷阱。 琉璃怯怯地问道:“小姐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慕笛冷笑一声,“我能怎么办,是我自投罗网,如今被困在府中。可是我怎么能跟他结鸾铸呢?” 琉璃身子渐渐转过来朝慕笛这边,大概看慕笛平静下来,语气也没那么小心翼翼了,说道:“其实小姐,你要是一直不知道,不也跟小王爷过得挺好?” “可我现在知道了,就不能假装不知道。更何况,我早该猜到的,之前藏书阁的案综,孟行和慕铮话里话外隐约带出来的线索都指向是小王爷,只是我不敢也不愿去推断。” 眼前正对着上午那一场混乱过后的一片狼藉,慕笛闭上眼睛不去看,脑中却更加混乱。 逃?能逃到哪里去呢?慕笛如同三月前一样,又是孤苦伶仃一个人了。 等?慕笛纵然知道小王爷对自己的深情,却不能要也要不起了。就算成了亲,如何躲过洞房那一夜?以后守着王妃的名分,看他三宫六院?如今她还有什么立场要求他不纳妾,只爱她一人? 门忽然被人用脚踢开,却又是小王爷。慕笛心中下意识地有点害怕,他要干什么? 只见他双手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右手上缠着绷带,他将托盘放到外间的桌子上,也不看慕笛,只对琉璃说道:“琉璃,服侍你们家小姐把饭吃了,到现在还没吃中饭你这丫鬟是怎么当的?” 他叹了口气又道:“大婚前小姐要是瘦一斤,你就等着挨板子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慕笛叫住他,他背对着慕笛听着,慕笛跪下去行了一礼,道:“我想大婚前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我去柳才人那儿住着,就说是为了多陪陪太后。” 他轻哼了一声,依旧冷冷地说道:“你愿意去就去吧,谅你也跑不出京城。” 慕笛只和柳才人说曹国传统,婚前十五日未婚夫妻是不能见面的,不然不吉利。 柳才人轻轻笑了一声,道:“我还以为你们闹别扭了呢。哎呀,其实有什么好别扭的,我看小王爷对你一片深情,你该好好把握住啊。”看琉璃的眼神也是这样的意思。 慕笛在柳才人宫中的东暖阁住了三天,除了每天去太后宫中请安,并不愿见人。 第四日下午,柳才人被皇上召了去,一个别宫的小太监来说是太后懿旨要慕笛立刻去太后宫中一趟,慕笛心中觉得不对劲,太后从没传旨召过慕笛,再看来的小太监面生,没在太后宫中见过。 琉璃说要陪慕笛去,那小太监却一脸傲慢地拒绝了,还忙催促慕笛:“慕笛姑娘,赶紧走吧,您还想抗旨是怎么着?” 慕笛悄悄回头对跟出来的琉璃说:“快想办法去通知柳才人,实在不行直接去找太后。” 果然不出慕笛所料,传旨的太监并未将慕笛往太后宫中带,却是带去了——皇后的寝宫? 进了宫门,身后突然多出好几个太监跟着慕笛,这阵仗是怕慕笛一跑就按倒在地? 进了皇后的寝宫,却也不让慕笛拜见,只带到了旁边一间没人的小屋,然后反锁门出去了,屋外还每隔十步就站了一个侍卫,慕笛根本反抗不了,心里害怕极了。 一颗心悬在半空中,不知接下来等到的是什么。慕笛又想起上次被困藏书楼,有郅非陪着慕笛,给慕笛暖身子。小王爷,你快来救我,我害怕。 而此刻不知小王爷在府中做什么,怕是也不知慕笛被困于此吧,若是知道了,还愿不愿救她? 晚膳时分有人来送饭,又等了不知多久,蜡烛快燃尽的时候,终于有个人走了进来。慕笛从柱子后探出个脑袋看了一眼,那人也四下环视,看背影很像小王爷,再一看脚上那双镶翡翠的朝靴,是……太子? 那人也同时注意到了慕笛,趁着月光,脸上半明半暗,对慕笛笑道:“慕笛姑娘,久等了。” 说着走向前来,慕笛一步步后退,他显然没什么耐心,一把抱住了慕笛。慕笛吓得要叫,他却捂住了慕笛的嘴。眉梢一挑,问道:“三弟对你好吗?” 慕笛也恼了,道:“这不关你的事!” 他却仿佛听不见似的,唇畔在慕笛耳边擦来擦去,左手紧紧箍着慕笛的腰,慕笛用好大的力也挣脱不开。 太子又说道:“他知道什么是琴瑟和鸣吗,他根本就没有什么文学底蕴,你如此诗情画意的女子,又生的这样一副娇俏的脸蛋,为什么嫁给他?我才配得上你。” 慕笛用尽力气将他推开,反手甩了他一个巴掌。他擦了一下脸,神情严肃起来,道:“你用不着这么刚烈,你也不愿意没过门就当寡妇吧?你给了我,我一定会娶你,反正大婚的事早也在筹划了,只换个新郎不就行了?” 他又要伸手来捏慕笛的脸,慕笛激灵地一转身避开,问道:“你什么意思?” 第21章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他脸上闪过一丝阴险的表情,道:“哦,你还不知道呢吧,三弟他竟以巫蛊之术诅咒父皇,被人告发,今日搜查王府呢。” 什么?她竟一点也不知道,今日带她来这里,是故意要她别得了风声? 慕笛继续瞪着他,尽力让自己保持平静,轻蔑地道:“哼,我才不信。郅非怎会用巫蛊之术这种低级幼稚的办法诅咒皇上,皇上英明,自然是也不会信的,你可从府中查出些什么来?” “若是无凭无据,我不是落得个污蔑的罪名?宝成王府中大堂西侧的花盆底下,搜查出一个扎着银针的布偶,上面写着父皇的生辰。证据确凿,他还想赖?” 慕笛脑中嗡的一声,急急地说道:“那是有人栽赃,郅非他,他,他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你不信?我也不信?可证据就是证据,此刻,三弟已在死牢中了。”他的眼睛闪着光,在月光下像是狼的眼睛一样。 慕笛脑中飞速地转着,平日仆人丫鬟进进出出王府都是要搜身的,那么是谁躲得过搜身把这布偶放在了花盆底下? 慕笛猛地想起半个月前,冯大人的夫人带着女儿来求她,那个小女孩到大堂西侧去玩…… 天啊,如此恶毒的手段,竟利用一个孩子做这样的事。 慕笛惊呼出声,太子平静地看着慕笛,道:“想到是谁了?慕笛姑娘果然好聪明。” 慕笛道:“你们好卑鄙,竟然利用一个孩子!冯夫人竟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放过。” “那不是她的女儿,冯夫人根本不能生育,因此才性格乖张,泼辣暴戾。那个小姑娘只不过是从醉芳楼借用的,惯会演戏,见了人也不怯场。” 好啊,这一步步,一计计,一环环,早都安排好了,单等他们跳入陷阱。 慕笛怒道:“这么说来,那日你故意派人将信放在婚服下面,是要让我跟小王爷决裂?你料到我为避开他,会在宫中暂住,然后你好行动?” 他轻笑一声,道:“这倒未料到,我本以为你会杀了他,这样也用不着我出手。巫蛊之术实在是下策,若非近几日父皇病重,他也不会相信。” 他眼中充满情义地看着慕笛,又笑道:“故意让你们决裂是真,喜欢你也是真。” 他又要扑过来,慕笛慌的躲开,心想这么纠缠下去也不是办法,又怒道:“你假传太后懿旨,不怕被问罪吗?你、你竟然让皇后也帮你做这等无耻下流的事情,真是卑鄙之极。” 他脸上忽然一冷,旋即又笑道:“骂吧,你越骂我越开心。皇祖奶和皇额娘向来是不会怪罪我的,我就说要纳你为妃,她们能怎么样?” 慕笛脑中一片空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他将慕笛逼退到墙角,然后一把抱起,看着慕笛的眼睛说道:“没事,你将我当三弟不就行了。” 慕笛看着眼前的这张面孔,姿容、气质都像极了郅非,可为什么这么一张清秀的容貌下面就是一颗黑暗的心。 他将慕笛按到床上,左手一抬,飞出一根银针就打灭了蜡烛。屋中漆黑一片,他滚烫的手撕扯着慕笛衣领的扣子,慕笛用力抬起脚,飞踹了他的小腿。 他停住看了慕笛一眼,手上加大力度,就在慕笛即将要衣衫尽褪,心想还是咬舌自尽的时候,屋中的蜡烛忽的亮了起来。还没等慕笛反应,太子已抬手握住了一根利箭。 他终于起身,朝着门外怒道:“门外的侍卫都死了吗,这么没用?”慕笛朝窗外一看,好像没有了侍卫的人影。 慕笛麻利地扣好衣服,两个黑影便从窗外跳了进来。两人拿剑朝太子纷纷砍下,太子手中并无兵刃,左挡右避,有些吃力。而那两人却并不使出杀招,几个回合下来,其中一人抽个空挡跑过来抓起慕笛就一同跳出了窗外。 那人抓着慕笛就一直跑,一直跑得慕笛感觉喉咙中一口血快要喷了出来。 远远见树下站了一个人,还有一匹马车。不多会儿,刚才另外那个黑衣人也赶了上来。 跑到近处,慕笛总算看清了那人的面孔,是——郅非! 他怎么在这儿,他没有进死牢,他还活着!慕笛好想像上次与孟行重逢那样过去紧紧抱住他,生怕他再次溜走。可是,这个人却是慕笛的仇家,还是慕笛的未婚夫。 他们俩就那样彼此看着对方,眼神里都含着复杂的情绪,却不知从何说起。 一直拉着慕笛跑的那个黑衣人开口说道:“王爷,小姐,你们赶紧走吧,京城是再也留不得了。” 慕笛问道:“请问侠士为什么要救我?” 那人说:“我们是柳才人手下,柳才人在从息国到曹国的路上救了我们哥俩的母亲,如今柳才人有什么吩咐我们都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过,”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们如今在宫中也是留不得了,柳才人说会照顾好我们的母亲。因此我怕们如今也要远走他乡了。王爷小姐保重!此地不宜久留,还请二位快快上马车趁着夜色能跑多远跑多远。” 另外那人这时也开了口,道:“我们哥俩不知王爷和小姐间有什么恩怨,但柳才人让我转告小姐一句话:一辈子能遇见一个年龄相当,情投意合的人不容易,如今既离了京城,还望二位从头开始,田园农家,彼此珍惜。”说完两人一个飞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慕笛还看着他俩消失的地方,郅非一把握住慕笛的手,强硬地说道:“走,上车!” 慕笛下意识地要抽回手,犹豫地看着他,他紧紧抓着慕笛的胳膊:“不论你要怎么惩罚我,先上车再说,不然你想在这儿丧命吗?” 他一把把慕笛抱上马车,塞到里面,不由分说自己驾着马车往西跑去。慕笛心中迷雾重重,却不知先问哪个问题好。 一路狂奔,不知跑了多久,慕笛实在太困,在马车里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却常常惊醒,透过帘子的缝隙看到依旧是那个熟悉的身影驾着车,心中才安稳许多。 天大亮的时候,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郅非也坐到车里来,眼睛却看着地上。慕笛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也侧身坐着,给他一个冷冷的背影。也许,是上苍给了他们一个机会重新开始?毕竟隔了这一夜,过去的生活跟他们就一刀两断了。 他轻拍了下膝盖,颇为无奈地开口:“慕笛,事到如今,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得去那道坎。但是,如今能亡命天涯的也就只有我们两个,你还这么别扭着,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慕笛扭回身冲着他,想要先问清楚几件事,道:“你是怎么回事,一会儿是因巫蛊下狱,一会儿又带着我私奔?” 他一脸荒唐地摇了摇头,道:“巫蛊之术当然是遭人陷害,昨日府中查抄,我下了朝被围困在宫中,却不能见父皇说个清楚。周放干脆让他的门生行兵权,带了兵将我救出,可这么一来在皇宫中兵刃相见,就真的成了谋逆之罪。而我此时还不具备跟太子直接争权夺利的基础,无奈,我只能彻底退出这场战争,带着你归隐山林。” 他想必是经昨日一番折腾,又驾了一夜的马车,脸上颇有疲倦之色。慕笛很少看到他累成这副样子,以前不管经历了什么事,他总能赖皮赖脸地跟慕笛胡说八道。 慕笛又问:“那我呢,是谁安排我跟你走的?” “如昨日那两位侠士所说,是柳才人安排将你救出。莫非是柳才人和周放约好的,让我们一同走?” 慕笛又想起来些什么,忙说道:“那,琉璃他们怎么办?我也好担心柳才人,万一被抓住把柄,皇后不会轻饶了她的。哦,还有,周放一直扶持你登基,如今闹成这副局面,他会轻言放弃?” 他叹了口气,试探着将慕笛的头埋在他的胸口,慕笛并没有抗拒,他就搂紧了慕笛的肩膀,道:“如今我们自身都难保,顾不了那么多了,待这阵风波过去,我想办法打听他们的情况,嗯?” 想来这事多半也是因为慕笛的缘故,若是当日看好那个小女孩,不叫她到处乱跑,也就不会查出那个布偶;若是慕笛不心气这么高,依旧待在王府中,说不定可以想办法将郅非救出,他也就不是功亏一篑了。 他坐正身子,将慕笛搂得更紧了,语气颇为小心翼翼地道:“慕笛,我真的害怕了。以前就算我在父皇面前不得宠,就算你与孟行青梅竹马又有婚约相系,我也从没这么害怕过会失去你。可是如今不同了,我不再是王爷,太子的权利随时随地可以将你带走,我真的怕。” 慕笛双手回抱住他的腰,道:“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王爷,我只在乎你是谁。” 他松开慕笛,眼睛亮亮地看着慕笛,道:“真的吗?” 慕笛别过脸去,道:“不信算了。” 他终于笑了,拢了拢慕笛垂在肩上的长发,道:“终于有心情跟我开玩笑了,那我是真的信了。赶了一晚上的路,累不累?” 慕笛摇摇头,他唇角上扬,道:“你真不错,接下来还要赶好几天的路,身子可得撑住了。” 慕笛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第22章 山水田园处,红烛照鸳鸯 “我也不知道,事前并没有准备,不过跑了一夜,就算有追兵,也不会这么快赶来。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客栈是不能住了,只能找户人家借宿了。” 慕笛看着他右手绷带早被染成了红色,想必是驾车时缰绳磨损所致。他两次受伤好像都是因为慕笛。 他见慕笛盯着那伤口看,笑道:“没事了,现在也没有在流血。” 慕笛依旧抱着他,头靠在他颈间,问道:“你不生我的气吗?” “这话应该我问你。总得让你发泄出来不是,不然我们剩下的一辈子要怎么走啊?”他又轻笑一声,说道:“你以为你那点力气能伤我多深呐,早都好了,只不过方才不小心碰到才又渗出血来。” 车外风吹树叶沙沙作响,慕笛道:“郅非,我们就当自己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吧,逃离帝都,重新开始。就算是当垆卖酒我也认了。” 快到中午,慕笛们才走出树林,找到一户人家。一位农妇打扮的人正在篱笆院里侍弄花草,见他们过去,轻柔地抬起了头。 慕笛和郅非同时吃了一惊:“周王妃?” 她见到郅非和慕笛很高兴,忙让他们进去坐,说是孟行教书去了,午饭时就回来。 那么他们是已经成亲了吗?慕笛颇不自然地看向别处,想从这间朴素却并不简陋的屋子里看出什么蛛丝马迹。虽说当日是她决绝地走开,如今她也心甘情愿地追随郅非,可要说心底一丝波澜都没有,慕笛不是圣人,很难做到。 只不过寒暄几句的功夫,孟行就回来了。他一身深蓝色长袍,却依旧是少年潇洒模样。也许是慕笛和郅非风尘仆仆的样子太重,他直觉出了什么事。 周王妃去厨房又多做了几个菜,慕笛把事情经过大致告诉了孟行。他们两个互相关切的样子虽然比不得其他夫妻恩爱,落在慕笛眼里却也是难受的紧。 慕笛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不露出痕迹,郅非却仿佛还是看了出来。他轻轻捏了捏慕笛的手,隔着袖子,慕笛也回握了他。想必他现在是最没有安全感的吧,怕失去慕笛,又怕孟行找他报仇? 吃过饭,孟行将慕笛拉到了屋里,问道:“你知道是他了?” “是,你早就知道了吧?” “慕笛,我一直没告诉你是因为不想让你因为这个把好不容易得来的好日子又毁掉。我知道小王爷他也是真心爱你,既然我给不了,就让他来给吧。” 沉默—— “可是如今,他却并没有把你照顾得很好。” 又是沉默—— 这次,慕笛先开口了:“你与周王妃,成亲了?” 他很纠结地看了慕笛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有成亲。慕笛,我放不下你。 “我要的你觉得给不起,周王妃呢,你就这么负她?”他何苦这么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可小王爷他是否太过高估自己,他害得你们现在无家可归,前路迷茫……” “那也不只是他的错,也有我的缘故。”慕笛打断他说。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慕笛,道:“他对你好吗,即便知道了当初我们两家的案子是因他所起,你也依旧愿意跟着他吗?” 这头一句话太子也问过慕笛,只不过太子是要利用慕笛而孟行是真的关心慕笛罢了。 慕笛眼睛看着被自己双手绞成一团的袖子,轻声道:“嗯,他对我,挺好的。我如今不跟着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说话。 吃罢午饭,怕连累孟行和周王妃,郅非和慕笛仍要继续赶路。四个人各怀心事地走到篱笆墙外,周王妃先开口道:“慕笛姑娘,好好珍惜自己。” 慕笛很善意地看着她,心中诚心诚意地祝愿道:“谢谢,也祝你们过得顺心如意。”说完瞧了瞧孟行的脸色,他却直勾勾地盯着郅非,一只手背在身后。 慕笛和郅非都换了平民的衣服,虽说郅非仍看得出气质不同于常人,精气神却少了不少。慕笛时刻关注着孟行的举动,他左脚刚一踏出前,背在身后的手似要抽出,慕笛一把抓住郅非,挡在了他身前。 慕笛不知道孟行要做什么,慕笛只是不愿再起波澜,紧紧护住这个目前唯一能与她彼此依靠的男人。 孟行见状,并没有什么动作。慕笛趁机说:“我们告辞了,后会有期。”然后不顾马车扬起的灰尘如何模糊了视线,模糊了过去的种种,只道珍重。 没跑出三里地,马儿突然嘶鸣起来,林间树叶发出很奇怪的摩擦声。待慕笛刚要看清,一众武士就牢牢地围住了他们的车马。无奈,慕笛和郅非下了马。来人个个面露凶光,手持长刀。慕笛和郅非背对背站着,紧紧扣着双手。 追兵这么快就到了?几个月前在临淄城外,也遇到过这样的埋伏,不过那是郅非应对自如,此刻却看起来有些力不从心。这么多人是无论如何突围不了的了。 “哈哈哈哈,小王爷,好久不见。”顺着他们跑过的方向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慕笛一回头,见一人驾乘宝马雕车奔驰而来,脸上颇是得意的神色。 直到马蹄差点要踏到他们两个,那人才勒住了马,马蹄溅起的灰尘让慕笛和郅非俩人都呛了一口。待粉尘渐渐散去,慕笛看清了那人的面孔——刘棣! 真是冤家路窄!太子竟派了他来,看来是一定要他们死了。刘棣是冯大人最得意的学生,师徒情深,他是为冯大人报仇来了。 刘棣继续不阴不阳地说道:“小王爷,当日害我师父入狱,家人流放,可曾想到这因果循环?”郅非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刘棣转头看着慕笛,道:“慕笛姑娘,你是不用共赴黄泉的,太子下令,活捉你回去,要纳你为妃呢。你们欧阳家也算是东山再起了,姐姐是太子妃,弟弟是大将军,在朝中谁能风光过你们?就算是三年前小王爷费尽心机打压你们,到头来还不过是功亏一篑?”他笑得嘴都歪了,眼角的褶子也被挤了出来。 慕笛吼道:“奸诈小人,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那也由不得你。”他使了一个眼色,几个围着慕笛的人掏出绳子便要将她绑起来,郅非也被反扣双手掳到一边,他刚要拔出剑,一把明晃晃的刀就架在了脖子上。 慕笛又吼道:“慢着,就算是我要跟你们回去,若是太子和慕铮知道我被你们绑着,身上有勒痕、刀痕的话,我在太子和慕铮面前告上一状,你们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刘棣一楞,哼了两声又怪里怪气地笑了起来:“你真看得起你自己,我为太子殿下立下汗马功劳,他会为了一个小小女子办我?你太天真了。” 刘棣又对郅非笑道:“小王爷,这么轻易地让你死掉是不是太便宜你了?好歹也要衬得上你王爷的身份不是?那就来个凌迟吧?”他一抬手,慕笛撕心裂肺地喊道:“不要——” 手起刀落,刹那间,一只飞刀正打在刀柄上,那壮汉虎口一震,刀落在了地上。 “谁?”刘棣厌恶地朝后看去。却是慕铮带了人马迎了上来。不待分说,慕铮的部队与包围慕笛们的人就打斗起来。 “欧阳将军你,你昏了头了?”刘棣不可置信地问道。前几日他可刚求慕铮办了事。 “你才昏了头,那是我姐姐。带着你的人马滚!”慕铮振振有辞地说道。 “你,太子不会饶了你的。” “费什么话,快滚。”应着尾音和慕铮手里扬起的剑,刘棣和他的人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慕铮前前后后将慕笛看了一遍,道:“姐,你没事吧?” 慕笛摇摇头,很担忧地看着他,问:“你怎么赶来了,太子不会饶了你的。” 他叹了口气,道:“姐,就算你怎么骂我背弃家训,做着些卖官鬻爵,祸乱朝纲的事,你有难,我也不会不救你的。太子那儿肯定是回不去了,我擅自动用兵权,皇上知道了也是死罪。” 他看着郅非,将慕笛的手放在了郅非手中,道:“姐夫,我把姐姐交给你了。你们去找处没有人打扰的地方,隐姓埋名,共度余生吧。我领兵到关外去,就让我用余生来保家卫国,一世不回曹国来赎我之前的罪孽吧。” “弟弟!”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与他初次从军征时的天空一样,又道:“我在关外也会祈祷上苍保佑我们姐弟,姐你好好地生活胜过一切。” “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吗?” 他只道:“姐你快走吧。”他背转身去,压抑着好大的情绪。 慕笛一步三回头地慢慢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形,就像她送他从军那日,一叶扁舟从此逝,再也找不到来时路。 几日奔波,慕笛和郅非总算找到一间废弃的屋舍安顿下来,他们不知道这是何乡何郡,相依为命的强烈感受让慕笛只求淡泊。山水田园,只要能够安稳地生活下去就是慕笛目前最大的希冀。 郅非身上只有三百两银子,除去买些生活必备的锅碗瓢盆,稍微布置下屋子之外,够生活的钱只能支撑一个多月。以后要靠什么生活呢? 第23章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郅非说去城中买些食材,天都擦黑了,才回来,好叫慕笛担心。他神神秘秘地从袖管中掏出两根红烛,慕笛讶道:“你买这个做什么,现今家里的蜡烛虽说有点呛,也还说得过去的,该省着些银子用。”慕笛一面收拾他的包袱一面说道。 他从背后轻轻抱住慕笛,轻笑道:“你这么快就进入糟糠之妻的状态了?你忘了,今天本该是我们成亲的日子。” 慕笛手一顿,今天正是十一月三十,本该是她身着大红嫁衣的日子。 郅非握住慕笛的手一同点亮了那两根红烛,然后扳正慕笛的身子面对他,道:“委屈你了。本来想给你一个让全天下人羡慕的婚礼的,可如今……” “没什么委屈的,我嫁的是人,又不是这些摆设。” 他很暖地一笑,摸摸慕笛的头道:“我们还是行个礼吧。” 然后拉着慕笛朝东方跪了下去——那是京城的方向。 郅非磕了一个头,慕笛也随着他磕了一个,他低声道:“额娘,我成亲了。” 这是慕笛第一次听他说起他的额娘,而这句话却让慕笛有些流泪的冲动。慕笛也在心里默念:爹,娘,女儿嫁了。 慕笛看着他的背影,这就是要跟她共度余生的男人?想来他们只重逢不过五个月,是不是太快了?而这五个月却好像活了一辈子。 他拉了一下慕笛的手,然后面向慕笛跪着,露出了那慕笛许久不曾见的透漏着些孩童气的笑容。 “该夫妻对拜了!”他似是撒娇似的说道,然后郑重其事地看着慕笛的眼睛,说道:“但愿你的眼睛永远明亮如许,但愿此生此世永不相负。” 慕笛一时激动地说不出话来,眼泪却不知为何就掉了下来。 拜完天地,他要拉慕笛起来,慕笛一个没站稳就靠在了他肩上,登时脸颊发烫,紧张得不行,想了个缓兵之计说:“我,我脚麻了。” 郅非一副就知道你要玩这种把戏的样子刮刮慕笛的鼻子,说道:“别闹。” 慕笛又说:“真的,我脚真麻了,待我缓一会儿。” 他哪里听啊,一把将慕笛抱起,慕笛忙用胳膊挡住眼睛,不敢看他,耳畔传来一声轻笑。 他轻轻将慕笛放在床上,要拿开慕笛的胳膊,慕笛却护得更紧了,他很无奈地笑道:“又不是第一次抱你了,羞什么?” 慕笛急急回道:“那不一样!” “哦,你倒说说怎么不一样?”他声音暗哑地问。 完了,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 他很温柔地抚弄着慕笛耳畔的长发,拿起一缕放在手心,轻轻吻了下去。 那个吻顺着耳边移到脸颊,移到眼睛,慕笛紧紧闭着眼,他轻轻抬起慕笛的腰,右手要去解她的衣扣。 她慌的拨开他的手,他停下了动作,看着慕笛僵硬的身子,问道:“你还没有做好准备吗?” “我……” “都已经跟我亡命天涯了,天地也拜了,还不愿完全属于我吗,嗯?” 慕笛看了看他,把脸朝向床内,手臂却紧紧顶着他的胳膊,摆出一种防御的姿势。 他极力忍了一会儿,喘息着说道:“你如果真的没有做好准备,也不急在这一夜,多日奔波,你太累了。如果你说不要,我不会勉强你。” “我,我不知道。”慕笛把头埋在枕头里,小声说。他突然抽身背对着慕笛坐起来。 笨蛋,我要是不要就会说不要啊,说不知道就是要啊,难道要我自己说要吗?慕笛看他要走,心里暗骂。 看他像是起身要走,慕笛一下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他反身将慕笛压在身下,在一阵得逞的笑声中再也不给慕笛任何说话的机会。好一招欲擒故纵! 一夜缱绻。 身上的痛楚还未完全消去,他轻轻摩挲着慕笛小腿上的伤疤,道:“虽是你小时候贪玩留下的,然而我该早给你找个大夫将这疤痕消一消,不然你也不会一直为了这个郁闷。”说着他吻了一下那道疤痕,又说:“不过我是不会在意的。” 他拥着慕笛也躺了下来,用拇指将慕笛微微皱起的眉头抚平,问道:“慕笛,你后悔吗?” “后悔了,那你还给我。” 他嗤的一声笑了,说道:“我记得我十二岁那年,你十岁,我去你家看见你爬上树摘桃,一不小心踏空,摔到地上,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呢,还错过了你一直想去的京城公侯小姐们的风筝节。后来你还一副女中豪杰的样子对丫头婆子们说‘本小姐做事从来不后悔,我自己愿意就行’。” 他还惟妙惟肖地模仿慕笛当时掐着腰晃着脑袋说话的样子,慕笛恼羞成怒要打他,他眼疾手快地攥住慕笛的手腕说:“诶,你现在不能随便打我咯,我现在是你的夫君。” 慕笛听了这话更气,一拳敲在他脑袋上,道:“那你当时看我要跌下树来,怎么不接住我啊。” 郅非一脸坏笑道:“你小时候常常欺负我,我那时候想,哼,让这小丫头跌一下正好。” “切,你这人报复心还真重嘞。” 俩人同时笑了,这一晚慕笛就在说说笑笑中渐渐睡着了。他轻轻用手拍着慕笛,慕笛觉得就好像额娘小时候轻拍她哄她睡觉一样,安心得很。 迷迷糊糊好像听见鸡鸣,天却并未大亮。身旁的人好像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然后给慕笛掖了掖被角。 再次睁开眼,强烈的阳光已打在了被子上。郅非坐在床头,笑眯眯地望着慕笛说道:“醒了?” 慕笛眨眨眼,他俯下身来吻了吻慕笛的眼睛,又游移到脸颊,耳朵,脖颈,为阻止他进一步行动,慕笛问道:“你在床头一直坐着?” “唔,我喜欢看你头发散下,安心熟睡的样子,真配得上‘清水出芙蓉’这句诗。” 慕笛一下坐起来,问:“什么时辰了?” 他笑道:“辰时三刻了。” 天,慕笛愧疚这新娘子也太懒了,要是一般家庭新婚第二天是要拜见公婆的,她睡到现在不是完全坏了礼数? 慕笛忙要下床,他却将慕笛从被子里直接抱了出来,抱到妆台前,又拿衣服给慕笛披好,道:“小媳妇新婚第二天难免身娇体软,我来给你梳头吧。” 慕笛一边享受他给慕笛梳头,一边别扭地说道:“能不能别叫我小媳妇,听起来又土,又像是街头流氓调戏良家妇女的措辞。” 慕笛脸上渐渐泛起红晕,从镜子里望了他一眼,不料这模样落在他眼里,他却受用的很。 他眼里止不住的笑意,回问道:“若是在王府,该是叫你爱妃,若是按‘山大王’来叫嘛,该称呼你夫人,只是这平民百姓如何称呼自己的妻子呢?叫娘子?” 慕笛虽然听的有些肉麻,但也问他道:“那我叫你官人?” “我又不当官,也不奢望再有什么仕途。” “那叫相公?” “这么文雅?听起来像戏里的。” “那叫什么嘛?” 他笑了起来,说道:“我还是喜欢你叫我的名字。”说着很快替慕笛梳好了发髻。 慕笛一看且不说有好几缕头发压根没梳上去,像蜈蚣一样的弯弯曲曲,一半荡在领子外面,一半贴在脖子上。就是梳上去的,也是一蓬衰草似的趴在头上,很好地衬出了慕笛‘睡眼惺忪’的状态。 慕笛一把抓下镶着玉芙蓉的簪子,对他说道:“这梳的什么呀,我又不是泼妇。” 他讪讪地笑道:“手生,手生。” 慕笛颇为无奈地重新开始理头发,他问道:“饿了吗,我给你上早饭。” “嗯?”慕笛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走出了屋子,唇边似是还忍着一抹笑。 这间屋子不过十五方,没有单独的厨房,灶台是搭在院子里的。待慕笛把头发梳好,眉黛画好,郅非就端了早饭上来。 慕笛一面觉得惭愧,该是她给他做才对;一面觉得惊奇,做了二十年的小王爷,他竟会做饭? 慕笛尝了一口肉包和清粥,竟和在宝成王府的一样的味道,慕笛很惊讶地看着他,他也很得意地回望慕笛,说道:“知道你最爱吃这一口,以前在京城特意学的。只是在王府没机会给你展示一下,现在倒派上用场了。” “可是王府的厨子用料食材都特别讲究,在这儿怎么能做出一样的味道呢?” “你要说满汉全席,那我是做不出来的,肉包和清粥虽有特色,却并不难做出原汁原味。待会儿我教你。” 慕笛又嘬了一口粥,说道:“我才不要学,我学会了你就不做给我吃了。” 他轻笑一声,拍了拍慕笛的发心,看慕笛吃的津津有味,道:“你也太容易满足了,肉包和清粥就让你吃的这么香。多吃点,我养的起。” 慕笛看他自己却并不怎么吃,好像也不太有精神,便问道:“嗯…我昨晚有没有踢你呀?” “什么?”他抬起眸子来,好像不太确定自己的耳朵听见了句什么。 “小时候奶娘总说我睡觉不老实,常常连人带被子滚成一团,还说以后谁要是娶了我,可倒了大霉了,未来的夫婿一定会半夜叫我踢下床的。”其实慕笛是想她昨晚要是也像自己睡一床时满床打滚,或者像只八爪鱼一样的趴在他身上,那不是丢死人了。 第24章 从前旧事难忘,而今九曲相思 郅非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又要伸手摸慕笛的脸,慕笛看他那一脸戏谑的表情,抬手挡开了他的手。 他笑道:“你没有踢我,一晚上你都老老实实地缩在我的怀里,像只小猫一样温顺。” 慕笛假装咳嗽了下,又拿了个包子,边吃边说:“奶娘还说像我这么厉害,这么爱欺负人,以后只能找个窝囊废的郎君,我管着他才不会吵架。现在看来我的郎君也不是个窝囊废嘛。” “是,你的郎君当然不是窝囊废,起码还能给你做包子吃不是?慕笛,说正经的,我们可以开个包子铺,这几日我在镇上转,见卖早点的店铺并不多。这里的百姓多世代在这儿生活,想必京城的包子他们也没怎么尝过。” 慕笛心下忽然一紧,他是个王爷,如今却能放下身份天天在灶炉前和面蒸包子?他真的过得惯这样的生活吗? 更甚的是,不知太子还会不会再派追兵来杀他们,若是下次没有慕铮赶来,他们该怎么办? 他将慕笛的手拉过去,问道:“在想什么?” 慕笛摇摇头。他又道:“以后呢,我就负责做蒸包,你呢,就帮着卖。等我们有些积蓄,可以找间更好的屋子,备上琴棋书画,你弹琴,我舞剑,过着神仙眷侣一样的生活,不问世事。你说好不好?” 慕笛并不是不相信他,只是这样的生活真的盼得来吗?三年前以为自己会嫁给孟行,然后安心相夫教子,可偏偏家中生变;五个月前,以为会在临淄城安稳过一辈子,可为了报仇又偏偏跟他进了京;半个月前,以为身披红嫁衣,从此与这眼前人江山万里共进退,可太子偏偏要赶尽杀绝。 冥冥中有根线牵着她走,不知下一刻这根线会将她系在什么事上,因此,慕笛早已不敢奢求以后享受安逸的生活,只要怜取眼前人,多跟他过一天都是好的。 他继续说道:“还有我们的孩子,白天我教他读书,晚上你给他讲故事。你在屋中给他做新衣服,我在院中教他习剑…”他站起来,满眼憧憬地望着窗外,慕笛却一阵担忧。 “郅非,要是我们没有孩子呢?” 他一下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会呢?” “哦,我是想,如今我们刚刚安定下来,说不定太子还会再派追兵。这样不安全的岁月不太适合养孩子。” 他重新坐下来,对慕笛说道:“好,那就先不生,过个几年再说,嗯?” “要是,要是我们一直没有孩子呢,你还会不会对我如旧?” “傻丫头,你今天怎么怪怪的。我还是不能给你安全感吗,我娶你,跟孩子无关。就算我们一辈子没有孩子,你也依旧是我唯一的妻子。” 慕笛坐的很端正,看了他好一会儿,只看得他满脸猜疑,才说道:“哦,没什么,你不知道,女子刚嫁了人就是有点怪的嘛,喜欢问些有的没的。” ****** 今儿是腊八,郅非说要开铺子,就真的风风火火地张罗起来。可是银子越用越少,房主丝毫不肯让步,加上备制材料等费用,这条路似乎有些行不通。 他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反倒叫慕笛担心。他是否在极力压制自己不甘落魄的心情,又是否竭力不让慕笛看出破绽? 累了一天,他拥着慕笛坐在床边,给慕笛讲他小时候的故事,还有,他的额娘。 这是慕笛第二次听他提起他的额娘,上一次是在成亲那晚。慕笛从来不知这个她从小就欺负斗气的小王爷原来还有另外一副心思。慕笛只道他胸无大志,只爱游山玩水,却从不曾窥见他的孤独落寞。 他给慕笛讲在宫中,如何从小就要学会看人脸色,如何与额娘步步为营,如何担心是否今晚的饭里,茶里是否会被人下毒。对比起来,慕笛从小在府中任性自我,丫头婆子们还都顺着她,爹娘也不叫她受任何委屈,而直至三年前才开始便尝人情冷暖,真是幸运之至了。 他还给慕笛讲幼时就搬居王府也不全是因为父皇宠爱,多半也有皇后要将他们母子分开好分个铲除的阴谋。他也曾夜里想娘亲想得睡不着,又不敢叫人知道,就光着脚在冰凉的地板上来回走,叫那寒意冲击得他没有闲心想其他,一直到天亮。他一直都装作什么都不在意,不用心读书,不学习朝政,以致渐渐在皇上面前失了宠,就为了后宫前朝那些人能放过他们母子。 而庆妃还是因遭谗言忧郁而死,他说对父皇不知是爱是恨。不管怎样,父皇始终是父皇,他作为儿子也该尽孝,而这个被称作父皇的人却也让这世间唯一全心全意爱他的女人饱受相思折磨,并间接害死了她。讽刺的是,他还要靠这位父皇来保全自己的生命。 慕笛从不曾真正走进他的心中不是吗,她从不知他心里对母妃那份深沉而又永远不能揭开的思念。 他就这么拥着慕笛,一直讲一直讲,好似慕笛又跟着他重新活了一遍。 他忽然低下头来,眼里满是怜惜地望着慕笛道:“慕笛,这些本与你无关,只是我们现在成了亲,我想应该叫你知道这些。” 慕笛点点头,在他肩膀上蹭了蹭。 他叹了一声,又道:“你以前因为我是王爷,常常拒我于千里之外,我自己也犹豫过,也许该放手让你自由。我害怕我会像父皇那样,在后宫前朝的争斗中,保护不了你,甚至一时糊涂,听信谗言以致最终害了你。因此,纵然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不敢表露心意。可是你失踪了三年,我却彻底想明白了,我不是父皇,以后也不会登上王位,我可以全心全意对你,可以不用管什么政治纠葛,只要你在我身边。” 郅非拥着慕笛的左手突然用上了力,将慕笛紧紧贴在他胸前,好似要融进他的骨肉中一样。 透过纸糊的窗户,满天繁星将屋内的地上也莹莹地铺上了一层水似的,他也望着那夜空,突然笑了:“慕笛,你还记得吗,上次你被锁在藏书阁里,天上也有这样的星星。我说什么来着,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慕笛登时脸通红,怎么会不记得啊,他还,他还,第一次亲了她不是? “你一定在想我亲你那个时候是不是?”他一脸坏笑地看着慕笛。 慕笛常常纳闷这个人到底会什么法术啊,怎么老能看透她在想什么,要是以前,慕笛肯定一个拳头就过去了,现在,却愿意叫他这样戏弄。 他左手开始轻轻地拍慕笛,还是那种叫人安心的拍法,像是成亲那夜一样,又说道:“你可不要觉得我风流成性,那个吻可是我在心里想了千遍万遍了,只敢鼓足勇气做这么一次,不是不尊重你,而是”他低头很无奈地笑道,“实在是情之所至。” 他拉过慕笛的手,讶道:“怎么手还是这么凉,这屋里冷吗?”说着叫慕笛去被窝里暖和着,又去火盆里加了些木炭。上次在藏书阁,他也是说要替慕笛暖手暖脚的。 他掀开被子一角,也坐了进来。将褂子脱下盖在慕笛脚的位置,又将慕笛双手握在掌中来回搓着。 慕笛望着他,眼前这个少年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只会耍弄她的小王爷,不再是京城那个在太子与皇上间周旋的争储人选,他只是她的夫君,是慕笛要共度余生的人。 慕笛道:“真希望我们下一刻就白了头发,省得二十年,三十年的考验。” 他抬头充满笑意地看了慕笛一眼,努努嘴道:“你倒是心急,我可不要那样,我要慢慢地过日子,这样与你待的时间才够长久。” 只是郅非,你知不知道我越深爱,就越害怕,我怕二十年三十年下去我们的心境会变,我怕我中了相思的毒,最后会因你一刻的犹疑,而薄命啊。 慕笛这么想着,就低下了头,冷不防郅非的吻就探了过来。 又是一夜缠绵,云遮月羞。醒来时,院里已铺了厚厚一层雪。 茅舍外来了一个人,大氅上还沾着莹莹的雪花,慕笛忙倒了水,家中并没有茶。 来人正是周放,他接过水,抬头看了慕笛一眼,依旧难猜测他心中主意,只是从脸色来看,他依旧是不接纳慕笛的。 “小王爷,京城已无事,您大可放心现在这儿住着。”他盯着水杯里冒出来的热气说道。 郅非忙说:“如今周公不要再称呼我为小王爷了吧,叫我名字便好。” “不,我是臣,您是君,礼数怎可乱?”他一脸严肃地说道,脸又冷又长,像是屋檐上的冰凌。 郅非又问道:“那么太子也放过慕笛了吗?”他显然有些着急,也有些,担忧。 周放冷笑一声,道:“太子身边那么多女人,早忘了慕笛是谁了。” 慕笛和郅非同时舒了一口气,周放接着道:“如若不然,你想我都找了来,太子的追兵会不到?” 慕笛忙问道:“慕铮怎么样?” “欧阳大将军自请去边外驻守,一生不回京城,想来太子也有些顾念旧情的缘故吧。” 慕笛还想问琉璃和柳才人的情况,却觉他脸色并不好,便把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环视了下四周,道:“小王爷你们就住在这样的地方?可比当日我避居深山的条件还要差,这怎么使得。” 郅非只得答道:“慢慢会好起来的。” 周放要放下银子,慕笛和郅非推辞不过只得收下,心中却老大不是滋味。周放只坐了一会儿就要走了,临走时毕恭毕敬地对郅非说:“小王爷,微臣来也没有其他意思,一是想看您过得怎么样,二是,”他顿了下,道:“鲁国前日被灭。” 这么快?不过几个月? 第25章 恩爱几多遥相忆,贫贱夫妻百事哀 慕笛心中一沉吟,周放继续说:“吴国这势如破竹的军队很快要攻进息国了。当今圣上耳根软,又病势缠绵,微臣实在不愿做个亡国奴。”说完将帽檐一低,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慕笛和郅非都愣怔在原地,半晌慕笛才回过神来问道:“他是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难道我们的行踪这么容易暴露,这不是太危险了吗?” 郅非眼神闪烁,并不直视慕笛,道:“哦,他毕竟是我的先生嘛,我有留下些线索给他。” “那么,他的意思是要你东山再起,有朝一日再回京城,甚至登上皇位?还是,你也保留着这种可能?” 他竟真的并未完全想要与慕笛山水田园,隐居度日,难道现如今都只是障眼法? 郅非终于正视慕笛说道:“哎呀,我怎么会呢,我既然选择了你,又怎么会再回去啊?快别瞎想了。喏,你看,我们好歹有银子可以租下街头那间店铺了,是不是,我怕现在,现在就去找房东谈,嗯?” 说着他拿起银子和包袱就要向外走,慕笛送到门口,他突然折回身来在慕笛脸上亲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跑了出去。 包子铺总算是开起来了,生意却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红火。慕笛想到孟行原是跟他的师父学了些经商之道,早知该向他讨教一番,也不知如今他和周王妃怎么样了。现如今她和郅非每天只能用赚到的一二钱银子补温饱,总不能天天吃包子吧。 小年将至,慕笛和郅非都开始愁眉苦脸这年关怎么过。小年这日,他们特地歇业,郅非去铺里收拾打扫下,慕笛则在家中准备小年夜的饭菜。 可慕笛左等右等,等到戌时郅非还没有回来。房内残灯如豆泥,幢幢疏影打在墙上,慕笛不禁有些害怕,想要出去找他,又怕他到时回来见不到她,两个人各自着急。 终于听见了打门声,慕笛忙去开门。只见邻村的郭大哥扛着一个醉汉站在门口,那人还鼻青脸肿的。 “妹子,你家男人我给你送回来了啊。”郭大哥憨憨地说道。 慕笛一见那人的脸是郅非,“哇”的一声就哭出来,蹲坐在门槛上不管不顾。 郅非却挣扎着自己进了屋。 郭大哥蹲下来欲言又止,只好等着慕笛慢慢哭收了声。 三年不识年滋味,以为今天不论如何,可以跟自己最亲的人一起过个小年,却闹得这幅样子。慕笛纵然委屈,可郭大哥还在旁边等着,便对他说:“谢谢郭大哥送他回来,你赶紧回去过小年吧,不然家里人也该惦记了。” 郭大哥又憨憨地一笑,说道:“俺家中没有什么人。哦,俺是路过后峪镇东头的那家酒馆,见门口却躺着一个人。俺想这天寒地冻的,别出什么事。上前一瞧竟是你家男人,就给送了回来。” 他低着头并不看慕笛,搓着双手,慕笛只顾掉着眼泪。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妹子,这男人在外面喝个酒,打个架是常事,你千万宽心啊。俺是个粗人,也不大会说话,你也别跟俺客气,不然,俺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郭大哥果然是老实,慕笛让他进屋喝杯茶,他低着头只说要快快回家,不待慕笛说第二句话就跑了。 慕笛进了屋,见郅非横躺在床上,又悲又气。也不管他,独自坐在一边生闷气。 黑暗终于完全笼住了整间屋子,连窗下的杂草也看不清的时候,慕笛叹了口气,还是走到床边给他盖好了被子。切好的菜还放在院里的灶台上,屋里一股熏人的酒味儿,慕笛安慰自己寻常人家的妇女不常常面对这样的情况?难道因为他们曾是王爷小姐,就该清高得只论风月吗? 约莫过了晚饭时间,远远近近传来鞭炮的声音,想来别人家都是团聚欢乐的吧。不知此刻孟行和周王妃在干什么呢,慕铮在军中是否被思乡之情所折磨,琉璃和柳才人是否也只孤孤单单地过? 街上梆夫敲三更的时候,郅非总算是悠悠醒了过来。他一下坐了起来,摸黑点上了蜡烛,见慕笛仍坐在窗前发呆,惊了一下。 他有些手足无措,转到慕笛身后,终是开了口:“慕、慕笛,我喝醉了,真的对不起,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对你说了什么吗?”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慕笛别捏地拧了拧身子,他放下了搭在慕笛肩头的手。 慕笛莫名地眼眶就又湿了。他似是也察觉到了,探过身来要用袖子给慕笛擦泪,又道:“慕笛,你别哭啊,你每次一掉泪我就真的没办法了。” 慕笛转过脸来生硬地问他:“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我……”他眼珠子转了几转,叹了口气道:“慕笛,跟你说实话吧,今天我去铺子,来了几名壮汉说是官府的,年底来收税。官府收税怎会有这样的收法?一言不合,就要动起手来。我也不是打不过他们,可这时,县太爷正好从铺子前面过,我本来以为这些人会落荒而逃,谁知县太爷竟助纣为虐,叫差役将我绑起来,直打到我愿意交钱为止。”他半蹲在慕笛身旁,愤懑地低着头。 原是她冤枉了他,小王爷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这要是在京城,亮出他小王爷的身份,那县太爷还不全家齐刷刷地跪下。虽不知那些人是真官府还是假官府,可县太爷竟帮着他们欺负老百姓,天高皇帝远,后峪镇看起来民风淳朴,却也不是世外桃源。 慕笛又问:“他们要了多少银子?” “铺子里有的都给他们了,还嫌不够,说是年三十再来要二十两,不然就不让我们过年了。”慕笛知他虽常常看起来吊儿郎当,有时油嘴滑舌的,但是却与她慕笛一样内心倔强,他定是觉得身为一家之主却不能保护好这个家才如此颓废吧。 慕笛抱着他,道:“郅非,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却觉得他回抱慕笛的手有些异样,拉过来一看,竟是上次的那道刀疤渗出些暗红色的血迹。 慕笛心想他以前在临淄郊外受剑伤不出一月就好了,怎么这次,他不是说她划得不重吗? “郅非,这…” 他一下抽回了手,道:“哦,没事的,冬天嘛,伤口好的慢些,再加上今天打斗的时候有稍微碰到旧伤口。” “可我看着情况严重,明天还是找个大夫瞧瞧吧。” “哪还有银子啊,还是先想想怎么凑够二十两吧。”他轻轻按了按那伤口。 逃跑时的马车已经卖掉了,郅非身上所有的玉佩、锦缎华服也都当掉了才租的现在这屋子和铺子。慕笛搬出床下的小柜子,数了数各种零散银子加起来才一两半。 慕笛到妆台收拾了所有的耳环,手镯,对郅非说:“不然就先把这些当掉?” 他一下站起来,严厉地说:“不行。慕笛,这些你都不用操心,我会想办法的。” “哎呀,我们已经成亲了,戏文里不是说:‘官人若有千斤担,为妻分挑五百斤’吗。再说,这些首饰本来就是你给我买的嘛,以后可以再赎回来呀。” 他依旧黑着脸,慕笛知道他是在觉得自己没用。她拿起一根红玉莲花面的簪子对他说:“喏,你看,这个就是以后的红烧狮子头。这对镯子,就是蘑菇鸡蛋汤。还有这个,这对耳环,就是…嗯…这个像什么呢,像是酥炸荷包蛋。” 他终于噗嗤一声笑出来,搂着慕笛的腰,将慕笛揽坐在他大腿上,道:“亏你想得出来。” 慕笛放下这些破铜烂金,双手搂住他脖子,道:“所以嘛,你就不要再着急生气了嘛。我们总会有办法的不是?” 这次是慕笛将他的眉头轻轻抚平,他望着慕笛道:“慕笛,我能得到你,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向你保证,我早晚会将这些宝贝赎回来,然后再给你买双倍。” “那不是宝贝,只是一桌佳肴罢了。你饿了吗,我到现在都还没吃东西呢。” 他惭愧地低下头,道:“罚我去给你做饭好不好?我今天下午实在是气昏了头了,不论怎样都不该叫你担心的嘛。” 慕笛嘲笑他道:“你除了包子还会做别的呀?” 他一愣,噘着嘴笑了笑。慕笛又道:“还是我做吧,你做我还不得吃到明天早上。” 这些话,这些事,慕笛以前从来不会说,也不会想到去做。自从成了亲,跟定了他,就只求一心一人,做对平民夫妻挺好,好过后宫前朝争斗百倍。 当了首饰,就先去陪郅非看了手上的伤,大夫说再晚来一天怕是手就要保不住了。可因是临时逃跑,随身带的首饰并不多,看完了伤,余下的银子离二十两还差得远。 俩人一路默默无言,到了家,慕笛终把她想了一路的话说了出来:“郅非,要不我们去找孟行借…” 声音越放越小,慕笛知道他肯定会反对的。 果不其然,他有些生气地看着慕笛道:“你怎会提起他?要是旁人也就罢了,要是找他借难道是说我照顾不好你?再说,你记得他住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哇哦,今天点击收藏都涨了不少。谢谢各位小天使们,听人说如果文章太正,就要多卖萌。那么我究竟要怎么卖萌各位小天使才能留评留花多收藏呢?期待期待~~~ 第26章 诱惑重重,白头难共 “记得。而且我们也不认识别人。”慕笛更小声地应了一句。在还没确定太子放弃追杀时,他们并不敢跟邻里邻居来往,更何况,他们的屋子在半山腰,周围也鲜有人烟。 他满脸疑惑地看着慕笛,慕笛答道:“上次偶遇他和周王妃,我有悄悄记得他们的住址,从他们那儿到这儿马车走了一天一夜,穿过一片松树林,门口一株蔷薇的就是了。不过,我记地址是想以后各自生活安顿好了,也可以互相来往来往,毕竟是从小同床共读过的嘛。”慕笛赶忙又解释了一句,怕他多想。 “不行!”他仍是固执地说道,说完又自己否定了,“可是若是叫周公知道我们过成现在这副样子,肯定会强迫我回京从头积蓄力量的。” 慕笛突然拽着他坐到了床边,主动贴上了他的唇畔。他一惊,眼里一亮,却并没有回应慕笛。 慕笛在他唇畔似有似无地摩擦着,轻声说道:“不过是去借钱嘛,谁都有困难的时候。况且他和周王妃已经成亲了,过得也我们好不到哪里去,不会轻视我们的。” “真的?他们成亲了?” “嗯,那天他将我拉到屋里就是跟我说这个的,当着周王妃的面,怕她不好意思嘛,好像都快有孩子了吧。”慕笛在他酒窝处又轻点了一下才回身坐好。 他叹口气说道:“好吧,慕笛,我真是拿你没办法。你这小丫头倒是惯会哄人。” 他凑近道:“这好像是你第一次主动诶,你明知在这种时候你说什么我都会说好。别人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你是一哭二哄三主动,将我拿的死死的。” 他将慕笛越抱越紧,慕笛好不容易抽出空挡来喘息一口道:“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同意了?” 他眼皮又垂了下去,道:“那我可不进他们家,我只在门口等你。” “嘻嘻,好。”哎呀,有时候真是像在哄个小孩子一样。 每次慕笛见孟行总是有不一样的心情,这次他却苦恼地跟慕笛说他已经跟周王妃圆房了,而且他唤周王妃闺名小苹。 慕笛想起了那句词: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不正是他们初次见面的写照? 小苹依旧是满含忧愁地看着人,然而脸上的苦闷却消了不少。想不到前天晚上哄郅非的话竟一语成谶。 慕笛没开口,孟行就猜到了来意。他说:“若是你过得好,又怎么会想起我来。” 孟行满含期待地看着慕笛,慕笛却不知如何作答。 “慕笛,以前我不敢争取是怕自己承诺不了你什么,可如今你也不再是公侯小姐,何况现在你过的生活……” “我和郅非挺好的,年后挣了银子立刻还你。”慕笛想转移话题,却被他拉住了胳膊。 他眼里满是柔情,道:“我知道,我们各自成了亲,可我不能管控住自己的心。也许直到你嫁了人,我才知道原来像你这样的女子也是可以娶回家的。我一直逃避自己的感情,是我觉得配不上你。可终究是负了你,也负了小苹。” “孟行,你既知我们都已成亲,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如今你既不能娶我怕,也不能舍弃周王妃,那还对我诉说你这‘横溢的情感’作什么呢,只不过徒增两人的负担罢了。”慕笛背对他,望着窗外那匹租来的马说道。郅非将马拴在篱笆上,就去附近的林子转悠了。 孟行似是很痛苦地说道:“慕笛,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你能说你现在心里丝毫没有我的位置?” 慕笛不等他尾音落下,打断他道:“孟行,也许你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若是忙一些或者苦一些也许就会把我忘了吧。我依旧很感动你对我说这些,然而我却不是那个足够理智的人能听你倾诉。” 慕笛说的很直接,就是为了打消他的念头,也打消自己的念头。不得不承认,慕笛每次见孟行都会激起心中一层浪,即便她竭力压制,却依旧在分别后难受的紧。 院中忽然起了一阵风,慕笛又道:“孟行,你们尽快要个孩子吧。孩子会改变很多的。” “你们呢,也有这个打算?”他忽然反问。 慕笛咬了咬下唇,道:“我们,是不会有孩子的。” 他张大了嘴巴,要问为什么,慕笛急急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还要赶回去,多谢你。”说完便走,孟行站在门口,在周王妃提醒下才想起来出门相送。 总算是平安地过完了年,然而家中冷清,并没有过年的味道。正月里,街上店铺多不开张,慕笛和郅非早早关了铺子晚上就窝在被窝里闲聊。 郅非道:“慕笛,有件事我想应该对你说。”慕笛靠坐在枕头上,示意他讲。 他揉了揉眉心,有些力不从心地说道:“周放昨天又来找过我了。你正好去了张大姐家,他只来坐了一会儿。” 现在慕笛一听到周放的名字就紧张,慕笛和郅非费劲千辛万苦才在一起,好像现在能拆散他们的就只有周放了。如果郅非真的不能接受现在的生活状态,或者要重回京都争大位的话,慕笛是决计不会随他回去的。 他握了握慕笛的手,安慰慕笛别紧张。他说:“左不过又来说些叫我以江山为重的话。他说太子逼得我们隐居山林,可我手中照样有兵权,他的门生如今在朝中说话也是越来越有分量。还说,父皇的病越来越重了。” 慕笛揽住他胳膊,靠在他肩上,问道:“你担心你父皇的病?” 他没有像以前一样的回抱住慕笛,只淡淡说道:“父皇真正是孤家寡人一个,此番病重,又不知道有几人真正关心他呢?二哥?哼,他只怕盼着早点登基吧。” 慕笛犹豫了下,还是问出了口:“郅非,如果太子真的登基了,怕是也会成为一个暴君。何况现在曹国真的是内忧外患,如果有这个可能,你会不会回去?” 他挑了下眉,也像是犹豫着说道:“如果有这个可能,你会跟我回去吗?” 不待慕笛回答,他就替慕笛答了:“慕笛,我很了解。如果我当了皇帝,你一定不会再跟我回去,甚至不会再见我。那么,只为你,我是不会回京城的。” 慕笛的心思他是了解的,只一个周放便让慕笛常常不舒服,若是他真成了皇帝,前朝那么多文官的眼睛盯着,慕笛还不更被描绘成一个狐媚惑主的祸水?何况,成了皇帝,他的后宫绝不可能只有一人。 “若是,若是曹国真的需要你呢?”慕笛很认真地问道,他却笑了。 “你以为我是谁啊,那么神通广大,救人民于水火?曹国若真的是气数将尽,那么就如摇摇欲坠的高楼,不动还好,若是改革除弊,动其根基,反倒加速灭亡。” 话虽有理,可却不该从一个王爷的嘴里说出来。慕笛又问:“那么曹国会亡国吗,若是亡国了,我们该怎么办?” 昨天去她找张大姐借针线,一屋子的婆子们还在谈论国家大事,可见吴国之势皆让人胆寒。好在吴国连年征战,军心疲软,而息国人民个个为兵,并不会像周国和鲁国那样容易被灭国。听闻曹国派兵援助息国,那么慕铮也去了吗? 郅非答道:“我也并不是不担心,只是太子虽毒辣,却也必定以曹国国势为重,若他乱行一气,我定不饶他。” 郅非叹了口气,道:“不早了,睡吧。”似是不想再深究这个慕笛很在意的话题。 郅非吹灭了蜡烛,不似以前那样潇洒。 慕笛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父亲从小教导她和慕铮要忠君爱国,太子如今身边的幕僚皆是为利而来的政客,一切以顺太子意为主。周放虽不喜欢慕笛,却是那个真正为国家着想的,而郅非也似乎是勤政爱民的好人选。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慕笛会放了郅非吗? 孟行小时看着一切都要争取,如今却像是胸无大志,而慕笛现在没了要报家仇的心病,也不在乎清贫的日子,那么他……哎,慕笛怎么又想到他了? “郅非?” “嗯?”他懒懒地应了一声。 “你拍拍我吧,不然我睡不着。”慕笛开始渐渐依赖他那安稳人心的轻拍。 他翻身面对慕笛,黑暗中,只看得见他依旧闭着眼,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他开口道:“你心里想着别人?” “啊?”慕笛下意识地发出了一个音,他又看穿她了。 他忽然搂紧慕笛,道:“慕笛,我好怕你发现我在京城是个王爷,可一旦抛开这个身份,我就什么都不是。练剑读书,齐家治国,可这些能换成银子吗?” “郅非”慕笛稍稍推开他一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怎么越来越怀疑自己了?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不,就是因为你太好。你以前也不是这样子的,我宁愿你跟我打,你跟我闹,不要这么懂事好不好?”他呼出的热气吐在慕笛耳边,屋里只要一人不说话,就衬的特别的静。 他们从小时候的彼此习惯,到后来的心有灵犀,而如今却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对方了。两人都对对方藏了秘密。 第27章 又见琉璃,降旨回宫 慕笛那日不仅去了张大姐家,还去将一身棉袄挡了。郅非手上的伤口一直不好,不能再着凉。正月里更加没有生意,眼看就要饿肚子了。慕笛常常鼓励自己,爹和娘当年不也是从一无所有到后来慢慢建了房子,幸得皇上赏识,才有个不错的府邸住着。在舅母家的三年,不也是这样拮据着过? 可慕笛那日回到家门时,却偶然听见周放和郅非在院中说话。郅非跟慕笛坦白,慕笛很高兴,然而他却并没有坦白全部。 他对周放说,他低估了和慕笛私奔以后生活的艰苦,只以为有了慕笛便有了一切。看着慕笛安心过这种生活,而他又不能多挣些银子,心里苦闷。而周放却只劝他要以国事为重。 之于周放,慕笛很难想象一个人心中只有天下,是如何度过每一天的。也许他也会想像慕笛这样的小小女子又怎懂得他心中志向? “郅非?” 慕笛轻唤了一声,却并没有回应。 辗转反侧,终究在天快亮时睡了过去。 二月底,周放又来了,却是一身素服。慕笛和郅非都明白了,想必是皇上驾崩? 那么如果郅非要重回朝堂,这是绝好的机会。周放来此是来摊牌的吗? 郅非手上的伤势反反复复,有些蔓延到右臂,近几日行动颇有些不便。 周放一进院子就跪了下来,“小王爷,五千侍卫军已整合完毕,此刻,就在京郊只等您一声令下,便攻入皇宫。”他看了慕笛一眼,道:“还有欧阳大将军。” “慕铮?!”慕笛惊呼,慕铮不是太子的人吗? 却见郅非像是受着极大的痛苦,心里挣扎得很厉害,在这紧要关头,他必须要做出一个决定。 他终于决绝地抬手一挥,周放得了命令即刻退了下去。 慕笛只觉天昏地暗。 郅非何尝不知,这决定一下,依慕笛的性子,他们是再也没有破镜重圆的可能了。 “慕笛,我、我去京城处理完事情,就回来接你。”慕笛已经闭上眼不想看他,听他,可那些话总归会飘到耳朵里。 他摩挲着慕笛的手慌忙地解释道:“慕笛,我是不愿跟你隐居,可我们没有银子,在京城可以生活得更好,不是吗?” 慕笛一下打开他的手,道:“你不要再骗我了,你们早就谋划好要重新回去了是不是,跟我私奔只不过是为了躲过太子追杀的障眼法吧?郅非,我不怨你过不了贫寒的日子,你二十年来过惯了锦衣玉食、报出小王爷的身份别人就对你三跪九叩的生活,可是,你若是根本就没想跟我好好过日子,又何必拐骗我出来,还让我以为你对我是真心的?” 周放不知什么时候又抢进了门,仍是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说:“慕笛姑娘,你可真是小王爷的克星。国难当头,你还只念着儿女情长。” 慕笛怒瞪他道:“周先生,你曾爱过什么人吗?你懂不懂爱上一个人的滋味,我不在乎郅非是不是皇上,甚至如果他真的需要,我也曾做好过与他共同抗衡太子的准备。我甚至可以不自量力地写信给哪位大臣的福晋,只为了劝说他们能支持郅非。可是,我受不了的是他,这位小王爷,竟拿着与我私奔当幌子,暗中谋划□□。” 郅非似是压抑着好大的怒气,青筋都爆了起来,慕笛见他紧紧攥着拳头。半晌,他终是开了口:“慕笛,不论你怎么冤枉我,请你一定等我。可现在一刻也不能耽搁,我要赶回京城去。不出十日,我一定来接你。哪怕是叫你恨着我,也要等我回来。”说完狠心转过身去,留给慕笛周放冷冷的眼神和他决绝的背影。 一日煎熬,想必京城如今已遭血洗。这已不只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问题,一旦失败,怕是死无葬身之地。慕笛闭居家中,不见任何人。夜晚就独自窝在床角,看着那时明时灭的烛火,直到天快亮了,才敢睡去。 慕笛以为像奶娘所说,她会不习惯两人挤在一张床上,而她如今这么快习惯了,却在一个人时不得安睡。她没有心情去恨谁,只怕郅非会死。 慕笛想去镇上打听情况,又怕听到不好的消息。第五日,总算是有人来报信了。门被敲得震天响,慕笛从门缝里一看,却是慕笛昼夜担心之人。 慌忙开了门,只见琉璃一副少妇打扮,左肩挎了一个花布包袱,满脸焦急又期盼地站在门口。慕笛一时难以相信,两人都愣住了。她一下扑过来,抱住慕笛,放声哭道:“小姐——” 慕笛将她扶开,问道:“他,还活着吗?” 琉璃拼命点头,却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地哭。哭着哭着就笑了,随手一抹泪痕,道:“活着,当然活着。” 慕笛一听她这句话,紧绷了多日的心总算松了下来,只觉双腿发软,就要站立不住。她忙扶住慕笛,向屋内走去。 琉璃将发髻高高挽起,身上丰腴了不少。她打量了下四周,很惊讶地问道:“小姐和王爷就住在这样的地方?” 慕笛无精打采地看了她一眼,道:“是啊。” 琉璃便又要落下泪来,慕笛揉着腿问道:“京城情况如何?” “小王爷五日前强攻入城中,与太子的军队血战午门。之前因有柳才人的帮忙,京城中尽是小王爷得天下的歌谣。说是什么‘衣衫偏立清早旁,十年算计付成王。蛟龙潜出西京地,抗吴安邦保安康。’” 衣衫偏立清早旁,该是一个彰字,莫非是指向太子?十年算计,如今算来郅非的额娘去世也有十年了,如今慕笛们避居京城以西,吴国压境,曹国与息国已是唇亡齿寒。郅非想必早有意为额娘报仇,那么就托柳才人帮忙,在京城收买民心? “那么现在如何?”慕笛急急问道。 “太子的军队战败,又不得民心,小王爷特意找来之前太子强占民田的受害百姓,一连三日在城东门声讨太子。小王爷亲自带兵攻入宫中,活捉了太子和皇后,关在死牢中。” “那么拥护太子的其他人岂能罢休?”慕笛仍是不放心,将半个身子快要探到桌子那边去。 琉璃叹了口气,道:“是啊,小王爷派陈王镇压反对势力,只怕还消停不了呢。小王爷大概不日就要登基了。” 他,终究成了皇帝了。 慕笛眼神放空地望着窗外,院中的杂草更加凌乱,就像心中长了杂草,却没有人来除掉。 琉璃不知唤了慕笛三声,慕笛才回过神来。她一脸茫然地看着慕笛,慕笛才想起来问她道:“你是怎么会来的?” “小姐,如今,奴婢、奴婢已是陈王的人了。”琉璃嗫嚅着说。什么?就那个花花公子? 琉璃又道:“小王爷早有意发动政变,陈王爷得了消息,便去京城助他一臂之力。小姐与小王爷私奔后,我就随陈王去了临淄,这次是我苦苦哀求他带我上京。我好久没见小姐了,实在担心。小王爷也准许我来陪着小姐。” 那日,慕笛虽早看出陈王对琉璃有意,可是以陈王的性子,琉璃的身份,又怎会长久? “他对你好吗?”慕笛依旧双目无神地看着窗外。郅非已成了皇帝,而慕笛是决计不会入宫的,那么以后还打起精神为了谁呢? “挺好的。”琉璃红了脸,低下头去。“对不起,小姐,琉璃私自嫁了人,却并没有告知小姐。” 她跪在了慕笛面前,慕笛扶起她来,道:“如今,哪还有什么小姐丫鬟,你我具是一样的了。” 既然她说挺好,慕笛也不便多问。只是心中疑惑,又对她说:“你可否知道慕铮的什么情况?” “欧阳大将军?只听闻被派往息国救援,并不知近况。” “那日周放说慕铮也卷入这次的政变,我很是担心。我们欧阳家与魏姓王朝为什么总牵扯着,给我们一个安定的生活不可以吗?”慕笛情绪有些崩溃地说道。 话音未落,门外又想起了敲门声。琉璃跑过去开了门。慕笛隔着窗户都能感觉到那高贵清冷的气氛。好久没见到皇宫的人了。琉璃扶慕笛到院中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乾坤德合、内治乃人伦之本。教型家国、壸仪实王化之基。典礼于斯而备。教化所由以兴。咨尔欧阳氏,乃前礼部尚书之女也。昔与朕同窗共读,情投意合;后又同甘共苦,共事桑园。才貌双全,礼度攸娴,应正母仪于万国。兹仰承皇太后懿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钦此。” 左后方的琉璃似是投来欣慰又激动的目光,慕笛仍低着头。传旨的小太监见慕笛并不行动,又道:“欧阳小姐,这是您的福气,快接旨吧。” “欧阳氏冲撞当今圣上,出言不逊,并无端庄贤淑,母仪天下之资质,还望皇上收回圣旨。” 那小太监和琉璃都愣住了,小太监哆哆嗦嗦道:“欧阳小姐,您,这是要抗旨吗?” “公公只管回去禀报皇上,慕笛愿独守山林,终了一生。此生绝不踏入皇宫。”慕笛看着地上,冷冷说道。 “小姐,您这,不是叫奴才为难吗?皇上要是听说了,那还不杀了奴才?” 琉璃也跪上前一步,劝慕笛道:“小姐这是何苦啊?”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不会变成宫斗文的,郅非和慕笛俩人的感情还是好纠结~欢迎留评撒花收藏啊啊啊啊啊 第28章 重温非旧梦,破镜难再圆 “琉璃,你不是不知道,我从小便知自古以来深宫女子有哪个有好下场的,舅母一再劝我千万不能入宫入王府。是我自己把持不住,如今这就是我的报应。”又转头对那小太监说道:“你只管回去照实说,我了解皇上,他虽会生气,但不会罚你的。” “这……”小太监依旧眼中充满惧色地看了看慕笛,琉璃示意他退下,他便终于走了出去。 门被带上的一瞬间,慕笛终是支持不住,抱住琉璃放声大哭。慕笛已好久好久没有这样无遮无拦地哭过了,像个孩子一样,就算是在郅非面前也不行。 “琉璃,他不顾生死地要回京都,甚至都不跟我好好告别。我真的好怕他一去,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琉璃轻轻拍着慕笛的肩膀,安慰道:“小王爷向来是心中有把握才会去做事的,想来他临走时,已想好了不日便可功成名就来迎小姐回宫。” “可是那不是我想要的,慕笛只怕我们没有那样的缘分。我和他,根本没有同甘共苦的命,他从小生活优越,怎会过得惯这样的苦日子。自从成亲以后,我看着他一日日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他以前花钱大手大脚,现今也学不会节省。家里的银钱根本就不够用,我们挣不到钱,我不怪他。可是,我那晚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后悔。其实周放来过好多次了,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每次我都躲在门口偷听,然后假装去山中采药,兜兜转转好半天才回来。周放头几次来的时候,他都态度坚决地要与我过布衣夫妻的生活,可渐渐的,他就不那么坚定了。他开始与周放讨论如何部署军队,甚至开始讨论登基后的国政。我知道他要回去了,他再也不属于我了。”慕笛一口气说了好多,终于将这多日来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小姐,那你打算怎么办?” “琉璃,你陪着我,你抱着我,我好孤独。”慕笛只紧紧抱着琉璃,任风将头发绞在脖子上。 半晌,才觉察两人还都跪在地上,膝盖跪的痛麻。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慕笛道:“你走吧,回去跟陈王好好地过日子。我这辈子反正就这样了,只怕要换个住处,不然皇上很快会再派人来的。” “小姐,不许你说这样的话,琉璃一直陪着你,哪儿都不去。”琉璃轻轻拭去慕笛脸上的泪,却相对无言。 晚上躺在床上,慕笛能想象到皇上的反应,不过只怕是在周放的严密看守下他也不敢怎么样。 慕笛本打算第二天就收拾东西离开这里,而皇上却这么快就派了第二波使臣? 开门的一瞬,慕笛就知,皇上用这招,她是逃不掉了。 来人正是慕铮。 他怔怔地站在门前,眼神中透漏出无奈与怜惜。 慕笛先开了口:“他竟派了你来!他是不是下旨如果我不跟你回去,他就杀了你?” 慕铮一下抓住慕笛的胳膊,急道:“姐,你快走吧。我知道你们的感情已不似从前,当弟弟的怎能把你往火坑里推?” “我若走了,你怎么回去复命?他可是说得出做得到。” “这你别管,反正谁让我以前是太子的人,如今他宝成王成了皇上,也不会轻饶了我。姐,我以前真该听你的话,不该为了一时的功名利禄投靠太子。”他叹息一声。 这句话倒提醒了慕笛,如今小王爷登基,怕是要清算以前的旧账,那么慕铮不是危险?如果慕笛跟他回去,起码在郅非心中慕笛还是有些分量的,往后也能说得上话。 慕笛木木地说道:“我跟你回去。” 琉璃一下子从屋里冲出来,跪下道:“小姐,你不能回去啊。琉璃昨晚听了您说的话,也想明白了。您对当今皇上怨念已深,你们两个也都是倔强的性子,若是回宫后您依旧这样冷脸对他,那真的是自跳火坑啊。” 那她能怎么办?眼睁睁看着慕铮去送死? 慕笛漠然地摆摆手,道:“走吧,现在就走,不然天黑之前就赶不到京城了。” 琉璃却紧紧拽着慕笛的手,慕笛对她道:“琉璃,等事情过去,你就回陈王府吧,跟着你心甘情愿的男子一起生活,挺好。” 慕铮仰天叹道:“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早知如今皇上是要我来迫你回去,何如当日你们私奔我就不来解救你们。” 慕笛约莫快到了城郊,便撩起帘子来看着窗外,已是一片暮色。琉璃见慕笛似是在寻找些什么,倒了些水递过来,问道:“小姐在看什么?” “没什么,只怕有些人这辈子也见不到了。”终于看到了那户院中种着蔷薇的人家。孟行,忘了我吧,我不愿以后凋零的颜色被你看见。 一进宫安顿下来,便又有人来传旨,旨意是叫慕笛五日后在新帝登基大典上以皇后的身份与皇上共同接受万民朝贺。 慕笛仍是跪在地上不接旨,道:“我如今并不是皇后,不敢笑看江山。还望皇上收回旨意。”传旨的小太监与上次那个一模一样的反应,见慕笛一直坚持,只得哆哆嗦嗦地回去复命。 慕笛在宫中等到快子时,还不见郅非到来,慕笛以为他总会跟她解释或者有什么要说的吧。也许,他只想将她囚禁在宫中。 慕笛吩咐琉璃准备就寝,门就在这时被推开了。他一身朝服,估计刚谈完国事吧。缎面金龙文的黑色袍子衬的他多了几分威严,他本就是适合穿这样的衣服,那粗布麻衣岂不是耽误了他? 他脸上阴沉得很,挥挥手叫旁人退下,琉璃颇为紧张地看着慕笛,慕笛用眼神示意她没事,她才退下。 虽然早知他无事,可是真正看到他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心中却还是很激动。要知那一场血战是多么惊险。 慕笛跪下给他请安,他如今已是皇上,自然跟以前是不一样了。“奴婢给皇上请安。” 他刚要坐下的身子一顿,俯身上前用手扣住慕笛的下巴,迫使慕笛扬起脸来迎视他盈满怒气的双眼,道:“好!很好!你居然自称奴婢,是有意要与朕生疏了?” 朕? 不待慕笛回答,他双手抓着慕笛双臂将她扶了起来,待慕笛站稳后,他手上突然加重了力道,胳膊被抓的生疼,慕笛却紧要双唇并不出声。 他怒道:“欧阳慕笛,你是什么意思,这皇后不是你想不当就不当,这是圣旨,你要抗旨吗?” “奴婢就是要抗旨,奴婢并没有做到与皇上伉俪情深,更不具备母仪天下的资质,不配当皇后。要杀要剐听从皇上处置。”慕笛也抬眼看他,并不服输。 郅非气极并不自知他抓的慕笛有多疼,直到慕笛受不了“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他才恍然发觉似的松了手,却仍是恶狠狠地盯着慕笛。 突然,他又大笑了起来,这个疯子! 慕笛疑惑地看着他,他道:“你很有本事,从前在王府,如今在宫中,能将朕气到如此程度的也就你一个了。” 然后又用力地扳正慕笛的身子,道:“你到底在别扭什么?怪朕不能与你过平民的生活,还是几日前不跟你解释清楚就跟着周放走了?慕笛,这些事朕都是有把握的,何况我们现在又可以过富贵的生活,何必要去想那些没来由的事呢?” “怎么就没来由,你现在说得轻巧,你再如何有把握,又怎知对手一定会步步走入你的圈套?如果你失败了,还不是要继续与我过布衣的生活,那么你能坚持多久?我们的感情就这么经不起考验?你以前说,王位天下,都不如我在你身边,那么如果我们真的饥寒交迫,是不是你也会为了富贵去娶哪家大臣的女儿?” 要是以前,也许郅非会来哄她,可是现在这句话却彻底激怒了他。 他一把将慕笛抱起,瞪着她道:“不许你胡思乱想,朕只要你知道,朕要你,朕不许别人成为一个潜在的威胁。以前,朕怕太子用他的权利将你夺走,平民生活又怕朕比不过孟行。”他抱着慕笛的手臂收紧了力道,又说“慕笛,你是朕的,你只能是朕的。” 说着抱着慕笛往内屋走去,他身上似是有了一种不一样的味道,帝王的气息?整个人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慕笛用力捶在他胸前,道:“你放我下来,你要干什么?” 慕笛想起上次去上林苑骑马回府,他也是这样要抱她到床上,慕笛用力挣扎,还摔在了床上,被他一番戏弄。这次,他却自己松了劲道,仿佛有意让慕笛跌到床上。慕笛刚要爬起来,就被他将手反扣在身后,压在身下。 他眯缝着眼道:“你是朕的人,朕干什么不行?居然问这样的傻问题。” 慕笛在他强大的气场下,忽然有些恐惧,小心翼翼地推他道:“你,你先起来,压疼我了。”以前与他夜夜销魂也不觉得他重,大概此刻对他有怨,便只觉得这重量难以承受吧。 他倒是很听话地撤了身子,但只是侧躺在慕笛旁边,依旧箍着慕笛的手,使慕笛动弹不得。 他轻轻在慕笛耳边吹气道:“慕笛,给朕生个孩子吧,也许有了孩子你就不会再对朕有怨念。” 第29章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以前约种枇杷的时候他不是说生儿子他会吃醋吗,慕笛说生女儿慕笛会吃醋,此刻这个理由好像行不通了,她才不能承认她会吃醋。 “你休想,我才。。。”不字还没出口,就被他灼热的吻封住了口。他虽浑身裹着一层怒气,动作却依旧温柔,试探着慕笛的反应。然后开始一层层认真地解着慕笛的衣服,直到只剩下一层薄纱。 慕笛仍是不愿服输,右手掐在他肩颈处,他闷哼一声,锁住慕笛的手腕搭在他的领口处,道:“该你了,给朕宽衣。”语气依旧冰冷却极具震慑作用,慕笛不知为何却被他这句话唬住,听话地照做,直到俩人都只剩了一层中衣,他终究把持不住。 慕笛知为时已晚,他道:“你休想逃,多日不见,你就不想朕?朕知道你只是倔罢了。刚才那么气朕,朕要把这近十日的损失一次讨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他居然还能早起上朝,慕笛却浑身酸软的感觉要升天了。昨晚一连几次,要不是中途慕笛随手乱抓,结果把床幔给扯下来了……额,不然只怕他要弄到天亮。 他在慕笛颈窝处轻啄了一下,慕笛朦胧中觉得酥酥麻麻的,挥手要抚开那种感觉,他轻笑一声,抽身离去。 琉璃端了熟悉的茉莉花水来给慕笛梳头,一拢头发,颈间还有锁骨周围一些细细密密的小红印就若隐若现地露出来,她偷偷一笑,却不想这模样正巧被慕笛看在眼里,慕笛噔时脸通红。 还是琉璃体贴,怕慕笛尴尬,找了个话题聊道:“小姐可知?方才听魏原说皇上今日要去牢中料理太子和先帝的皇后呢。” 慕笛心下一惊,脑中飞速想了个点子——去太后宫中。一来慕笛又回到宫中是得去请安的,而来若是宫中有什么消息,也好及时打听。 琉璃并未见慕笛在思索,又道:“太子若是死了,他的拥护者们也该死心了吧?” 慕笛这才明白她是想探探陈王的情况,拍了拍她的手道:“都是我不好,倒给疏忽了。待会儿我们一同去太后宫中,最迟下午见着皇上我就给你问问陈王什么时候回来,嗯?” 她很欣慰地跪下去道:“多谢小姐。” 进的太后宫中,却见郅非还跪在太后窗前,太后脸色差极了,身体也很弱,却依旧支持着对郅非说道:“他终究是你二哥,你只将他贬为庶人,永世不许进京不就得了?为了皇位兄弟残杀是会被世人唾骂的!” 郅非在太后面前还是一副乖孩子的模样,只是语气却依旧坚定,道:“二哥害死额娘的时候却并未想过朕是他三弟。他杀了额娘,掠走皇位,甚至曾经差点抢走慕笛,皇祖奶,你叫朕如何能放过他。怪只怪他贪念太重,早知如此,他悔不悔当初的一念之差?” 郅非说完站起来就走,一回头看到慕笛站在门口有些诧异,却并没有停下脚步。 太后仰头叹息道:“先帝,这真是造孽呀,造孽呀!”说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慕笛忙过去扶住她。 太后仍支撑着身子对慕笛说道:“慕笛,哀家不要紧,你快去天牢,一定不能叫郅非杀了太子啊。” 慕笛垂下眸子道:“太后,如今这些事我也管不得。” “你说的话郅非会听的,那好歹是他二哥啊。”太后又重复道。 慕笛虽觉得太后眼见自己亲孙子自相残杀是很可怜,但是此刻却也不能只顺着她,只道:“可是这个所谓的二哥却曾一次次地设计要郅非的命,郅非如今身上的两道疤痕都是拜太子所赐。他们之间的冤恨又岂是一两句话可以开解的?” 慕笛一想到上次差点被太子强迫,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无意中说了些叫太后更伤心的话。 慕笛跪下道:“太后,请您注意自己的身子,慕笛若没事就来陪您,只是事关太子和郅非的恩怨,慕笛实在无能为力。不过,我此刻可以去天牢,安稳郅非给太子一个体面的死法就是了。” 太后绝望地闭上眼睛,无力地抬手叫慕笛退下。 天牢中的每个人周身都散发着一种阴沉的气息,太子和皇后分隔两间,如今都已是披头散发,面色萎黄。 郅非背对慕笛站着,挺直的身板在那身黑色朝服的衬托下更显清冷。 他冷冷地说道:“二哥,很久没有这样唤你了。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皇祖奶将我们搂在膝前,说我们哥俩的个性像极了。” 太子只是瘫坐在地上,双目空洞,并没有任何反应。郅非接着道:“就是因为像,所以你喜欢的东西我也喜欢,你要追求的我也要追求。比如说父皇的宠爱,皇位,慕笛。父皇的宠爱,皇位,我都可以让,可是我不知道要忍让到什么时候你才罢手。自你欲强对慕笛无礼,你明知道他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就知道忍到头了。” 郅非一字一字地说着,听不出任何的感情,皇后已在一旁轻轻地啜泣。郅非突然向右转过身,面对着皇后说道:“是你,你夺走额娘的。今天朕要用一样的方法,在你儿子面前,让他也常常失去额娘是什么滋味,然后让他用以后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做着同样的一个噩梦。” 他对太子说话时用了“我”,对皇后说话却是用了“朕”。 说着他一摆手,旁边的公公端上了一个小杯子。皇后一面抓着自己脏兮兮的裙子,一面往墙角缩,哭喊道:“不要,你额娘不是我害死的,是她自己对先帝有怨言,被废居冷宫,忧郁而死的。” “哈哈哈,天大的笑话。”慕笛从没见郅非这么凄厉地笑过,他道:“那是别人以为的,你这个真正的凶手怎么有底气说出这个理由?”他眼中射出一道狠狠的目光,像是要剜下皇后的肉来。 “你们还要骗朕到什么时候?朕十岁那年的十二月十八,朕永远忘不了这个日子。你端着一杯鸩酒到冷宫中,按着额娘的头强行给她灌下,整个宫殿里都回荡着额娘的惨叫,朕真不敢相信那是额娘发出来的声音,也不敢相信那是朕亲耳听到的。额娘去的时候那么悲惨,朕今天要用同样的方式附加到你身上。” 什么?慕笛一直以为郅非的母亲庆妃是遭谗言所害后郁郁而终,难道,竟是这样被人强行灌下的毒酒?慕笛看着郅非的侧影,忽然好心疼他,他终究是怎么熬过这十年的,夜夜在失去额娘的心痛里挨到天亮? 可是,既然当时庆妃在冷宫,郅非是如何亲眼所见? 皇后也问出了这个问题,郅非冷笑一声,道:“天意!朕正巧那天偷溜进冷宫看望额娘,你进来之前额娘怕朕也遭连累,将朕使劲塞进柜子中,并绑住朕的手脚,封住朕的口不叫朕出声。可朕从柜子的缝隙中看到了这一切,眼睁睁看着这场暴行的实施,而无能为力。”郅非的双手抵在牢门上,骨节被握得咯吱咯吱响。 他一下松了牢门,对身后两人说道:“去吧。” 那两人便开了牢门直向扒在墙角的皇后而去。任凭皇后怎么挣扎,那杯鸩酒终究是灌了下去,此刻牢房上空回荡着大约与十年前十二月十八日一样凄惨的叫声。 太子疯了似的想要冲破牢门,却被另几名狱卒控制住了手臂。 郅非道:“二哥,今天皇祖奶特意叫朕去,叫朕不要杀你。其实皇祖奶不说朕也不会杀你。” 慕笛倒是舒了一口气,起码这样太后不会太伤心,可转念一想,以郅非的性格,又怎会轻易放过他呢? 郅非随手在旁边早就备好的一口大锅里舀了一勺铁水,满面轻松地将它缓缓浇灌在太子牢房的锁眼上。 太子跪在地上,疯狂地叫道:“不——” 虽是隔得有些距离,慕笛仍是看到郅非眼中有些亮莹莹的东西,他对着旁边的狱卒说:“好生服侍二哥,这也是朕这个当弟弟的该做的。一日三餐绝不可少,朕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额娘躺在自己面前,然后自己无能为力,然后自己发疯发狂,然后是十年的煎熬。”说罢终于转过身来。 他走到离慕笛还有三步的地方停了下来,慕笛已被刚才的一切吓傻了,早已忘了自己的来意。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慕笛楞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 琉璃轻轻推慕笛道:“小姐,小姐?”慕笛缓过神来,也抬眼看着郅非。他的脸在牢房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是那么可怕。 他一下支持不住,要朝这边倒来,慕笛忙上去扶住他。许是心里压抑了太久,此刻终于释放出来,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吧。他很惊讶又有些欣慰地看着慕笛,估计没想到慕笛一直排斥他,此刻居然还是关心他的。 回到寝殿,他一直坐在睡塌上独自沉思。慕笛从背后抱住他,安抚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也转过身来将头埋在慕笛腰间,竟象个孩子似的大哭起来,道:“我好想额娘。” “我知道,我都知道。”慕笛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就像他曾经轻拍慕笛那样,希望能让他心安。 此刻慕笛与他之间的怨念都已不重要了,她只想安慰他,帮他赶走噩梦,慕笛从没看他这么无助过。 晚上他又来慕笛宫中,其实慕笛倒希望国事将他拖住。他依旧一味用强,仿佛一定要让慕笛认输才罢休。 他双臂撑在床上,盯着身下的慕笛道:“你后日到底跟不跟朕一同登上城楼,接受万民朝贺?” “我没那个资格。” 慕笛别过头去,又被他扭回来,眼中的怒气更盛一层,他又问:“朕再问一次,跟不跟?” “不跟,我不是皇后!” 他眼中的怒火已快能将人烧死了,手上也收紧了力道,再问:“欧阳慕笛,你以为你是谁?要朕这样低三下四地求你?朕问最后一次,跟不跟?” 低三下四?这是你们帝王家低三下四的方式吗? “问多少次,也是不跟!” 第30章 碧落黄泉,两处谁寻 慕笛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了。 “好好好,朕知道你向来是有骨气的。”他忽然抽身下床,抓起衣服自己穿上,故意将衣服下摆打在床沿上,吓了慕笛一跳,又对外吼道:“进来人伺候。” 琉璃等人闻声,忙进来。琉璃见慕笛衣衫不整地从床上爬起来,且一脸疲倦,忙过来替慕笛将衣服穿好,头发拢好,刚要轻声问:“小姐,你……”,却被郅非一把抓住推到一边,慕笛吓了一跳,他何曾发过这么大的火啊。 他道:“好不知礼的丫头,居然还一口一个‘小姐’地叫着,你莫不是讽刺你家小姐还没有成为朕的皇后?” 慕笛忙过去护住琉璃,对他道:“你有火冲我来,不要欺负无辜的人。” 他紧了紧衣领,道:“陈王后日也回京了,朕会在京城封他一座宅子,你去随他住吧,不用做下人伺候了。”说完转身走出门去,脚步却故意弄出好大的声响。 慕笛忙叫琉璃坐下,问道:“没事吧?”琉璃捂着胳膊摇摇头。 慕笛又道:“你听见了吗,陈王后日就回京了,你们就可以团聚了!”慕笛是真心为她高兴。 琉璃却说:“小姐,我不走。你如今跟皇上闹得这么厉害,我不放心。” “嗨,这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他不会杀了我的。何况你是陈王的人,你们已经成亲了,老住在我这儿,那陈王还不找我算账?” 琉璃却一脸严肃地说道:“可是我先是小姐的人,才是陈王的人,小姐过得不好,琉璃怎能独自享乐?” 她叹口气又道:“小姐,他现在是皇上了,不是小王爷。我看得出来,他对你的情意丝毫不减,但是有时端着帝王的架子是不会像以前那样哄着小姐。小姐何不柔软一些,别老跟他拧着,自己也过得舒坦不是?” 慕笛又如何不知,可如今两人的心境都变了,要她如今撒娇邀宠,也断断做不来了。 三日后,郅非正式登基。 局势总算是稳定下来,郅非大宴群臣,封赏功臣。慕笛一直没来及问慕铮到底与这事有什么牵扯。但只见他在宴上独自喝着闷酒,眼中多了一丝沧桑。 慕笛虽不愿做皇后,更不愿入宫,但她与郅非成亲是众所周知的事,因此宴席慕笛也得出席。功臣们的福晋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脸得意。见了慕笛也都请安问好,慕笛心想纵然她不愿意承认,但其他人都把她当做皇后看待她只不过是跟自己过不去罢了。 琉璃很兴奋,因为她日思夜想的郅邕正朝大殿走来。郅邕被封豫亲王,取自《周易》第十六卦“利建侯、行师”之意,慕笛看他如今倒是多了一些成熟稳重之气,与之前那个流连在花街柳巷的陈王是不同了。 他的衣着倒依旧是华贵张扬,与郅非如今多着深色朝服不同,郅邕的衣服依旧是紫红镶金丝,发饰上的玉坠光彩夺目。他沿着刻着龙纹的石阶一步步走向大殿,在臣民的注目下,意气风发地接受皇上的封赏。而慕笛却看得出,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身后的琉璃。慕笛偷眼一看琉璃,也是一脸崇拜地盯着郅邕。 石阶尽头便是期待已久的郅非,他刚要伸出手将郅邕拉上来,只听得一阵怪响,像是什么东西急速飞出的声音。 刹那间,慕笛分明看见数十只利箭正冲郅非而去,慕笛条件反射般地冲向郅非,想要替他挡住那些箭,却已是来不及。侍卫拔刀的一霎,郅邕将郅非一拖,用自己的后背硬是把那些箭接了下来。 琉璃哭喊着奔向郅邕的时候,石阶下已是一片混战。慕笛忙大叫:“快去叫太医啊!” 郅非扶住郅邕,将他扶向大殿,又对魏原吼道:“逆党一概杀无赦!” 太医赶到的时候,郅邕的背后已是湿嗒嗒一片鲜血。太医院的四个为首的太医都看过后,一屋子的人全都跪了下来,战战兢兢。 琉璃一直握着郅邕的手,怒道:“你给我撑住。你说你对我和对你以前的女人是不一样的,你说你一定会对我负责到底。现在我要你负责,你不能就这么抛弃我,不然我变做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郅非问为首的钟太医:“到底情况怎样?” 只见钟太医哆哆嗦嗦的样子,慕笛心里就明白了八分。 “说!”郅非一声怒吼,震得整个屋子仿佛都要塌了。 “回禀皇上,那箭上抹了剧毒,此刻已深入五脏六腑。微臣无能,请皇上降罪。”钟太医低着头回答,一副已准备赴死的模样。 郅非一手推到了床边的柜子,眼神仿佛要将地上挖出个洞来。他一拳捶在床上,盯着郅邕说:“你充什么英雄好汉,朕不要你救,朕要你活着,朕要你靠你对抗吴国!” 郅邕用力笑了一下,道:“皇兄,这天下可以没有我,却不能没有你。除了你,曹国再没有第二个可以力挽狂澜的人了。” 魏原这时进来禀报,乱军已被尽数斩杀,御林军也损失不少。本以为郅邕已将太子的余孽全部清扫干净,且太子已被永远囚锁在天牢中,他们还指望什么呢?却不料他们既知郅非登基后他们的下场只有问罪处斩,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抽得这个时机杀了郅非。 郅邕费力地说道:“皇兄,叫他们都退下吧,咱们一家人说会儿话。”郅非无奈地闭了闭眼,挥手叫所有人下去。 郅邕脸上的血色很明显地在一点点消失,却仍是将琉璃的手握得紧紧的。他开口对郅非说道:“皇兄,你是对的,你一直都是对的。我以前还嘲笑你为了慕笛姐守身如玉不值当,如今看到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却是羡慕不已。” 郅非看了慕笛一眼,眼神复杂。 郅邕继续道:“我以前不明白你忍辱负重,读书练剑一样不落,只觉得逍遥快活才是人生真谛。到头来,不过是一副空空皮囊埋了土,一事无成,后人也不会记得我的功绩。” 郅非忙攥住他的拳,道:“不会的,朕已封你为豫亲王,昭告天下,天下人都知道你为国立功了。” 郅邕轻轻叹了口气,望着琉璃的眼睛说道:“琉璃,我以前不懂事,做了好多现如今后悔的事。我若是早知有一天会遇见你,我一定不会任凭自己风流快活。你原谅我,不要在意我的过去,那些女人,我对他们都没有真心的,你要相信,要相信我对你才是真的。”说完这好多话,他已气喘吁吁。 琉璃使劲点着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一直都是相信你的。” “真的?”郅邕眼中忽然亮了起来,又道:“我只恨自己以前没能好好珍惜,把福气都折没了。人一辈子就那么些福分,早用光了,等到自己的真心人,也没有时间去相守了。” 他很费力地抬起胳膊,琉璃很有默契地握住,躺在了他怀里。郅邕像是拼尽全力地说道:“一生能得你一人,也不枉、费……” 大殿中突然静的可怕,半晌,只听得窗外乌鸦叫的正欢。 ****** 郅邕的葬礼上,琉璃哭得像是要把心肺都要呕出来了。慕笛一面扶着她,却劝不住她。她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那棺椁,眼神中有些异样,慕笛心中顿觉不好。 果然琉璃抬脚要向那棺椁撞去,慕笛早有准备,一把拽住她,她的力道却大得很,慕笛快要被她拖过去,腰不小心撞在了柱子上。 正觉要拉她不住的时候,她却忽然卸了力道,慕笛一惊,她整个人已向慕笛直直倒了下来。 琉璃慢慢醒转过来,慕笛忙又叫太医来看,太医说无大碍,慕笛才放心下来。 慕笛拉着琉璃的手道:“琉璃,你往后可更得珍惜自己了,再不能叫我像今天这样担心。你知道吗,刚才钟太医说你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慕笛实在不知这消息会对她造成什么样的刺激,起码会让她有希望活下去。 琉璃瞪大眼睛看着慕笛,似乎不信慕笛在说什么。她冷笑一声,道:“上天真是残忍,就连我要追随郅邕而去都不能够。” 慕笛忙安慰她道:“这是上天在怜惜你呢,这是郅邕生命的延续。你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我们一起把他养大,我做他的义母好不好?”慕笛故作轻松地对她说道,可心里却想,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折磨? 若这孩子长大了很像郅邕,那么琉璃天天看着他,在这往后十几年独自一人的追忆里,不更是一种痛苦? “小姐,你放心。我不会再寻死的。”慕笛听了这话倒是宽心了不少,她转头对钟太医道:“还麻烦钟太医给我开些宁神安胎的药。” “这个自然,只是姑娘千万放宽心,不然对胎儿也不好。”钟太医答道。慕笛看琉璃仍很疲倦,便先叫她休息。 郅非处理完郅邕的丧事,面无表情地回到慕笛宫中。他听闻琉璃有孕,先是一惊,又自言自语道:“哎,郅邕,你都有孩子了你知不知道,只可惜你却不能亲眼看着他长大。” 宫人端上来了热茶,慕笛奉给他。他轻尝了一口,抬头望着慕笛道:“朕听宫人说今天你也撞在柱子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投求喂,么么哒~ 第31章 言归于好,旧地重游 “啊?哦,没事的,只是碰了一下。”他一关心慕笛,慕笛就又落了下风。 “磕哪儿了,上药了没?朕看看。” “没事,不用上药的。”慕笛边皮笑肉不笑,边往后退。 郅非很无奈地一把将慕笛拉了过去,右手箍在慕笛的腰上,就正好碰到白天撞到的地方。慕笛“嘶”了一声,他很心疼地看慕笛一眼,然后不由分说地要看慕笛的伤口,慕笛捂着不让看,他就直接把外裙给撕了。 皇家果然有钱,就是不用在乎布料钱是吧?果然只有慕笛这种时刻担心会过苦日子的人才会心疼那身衣服。 他坐在床上,将慕笛摁趴在他腿上,撩起中衣检查了下伤势,只见右后腰好大一块淤青。“磕成这样,也不上药,还不让朕看,就这么不珍惜自己?” 他作势要打慕笛,却只是轻轻在慕笛背上拍了一下,轻叹一声,转头对珍珠说道:“去拿化瘀的药膏来。” 珍珠是慕笛宫里的二丫鬟,琉璃以前负责慕笛贴身的起居照料,而珍珠则负责茶水饮食和宫里琐事打点。 慕笛一愣,“我宫里哪有什么化瘀的药膏啊?”慕笛挣扎着爬起来面对他。 “哎,真一直都是在你宫中放着各类常用药品的,你自己都不知道。”他撅了厥嘴道。慕笛怎知他竟如此细心。 珍珠取了药来,郅非便吩咐她们下去。慕笛夺过药,慌道:“我自己来。” 他一把夺回去,很无奈地笑道:“你怎么自己来啊,莫非后面长了眼睛?”然后又将慕笛拉过去,慕笛只得乖乖趴在他腿上。 虽说早都嫁给他了,可是这肌肤触碰的上药是不一样的嘛,慕笛还是有些羞。他蘸着药膏清清凉凉地涂抹在慕笛腰上,慕笛不知是被那药膏熏得,还是太痛,眼泪都溢了出来,抽泣一声,他柔声道:“忍着点”,然后放轻了手上的力道。 他刚一上完药,慕笛一抹眼泪就爬了起来,忙将衣服整理好,一脸委屈地看着他。他起身开始宽衣,慕笛无奈地缩在床脚,他不会又像前几个晚上那样吧,她可受伤了。 他将衣服一搭,便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道:“睡吧,今天为了郅邕的事,朕心情不好。你不用害怕。” 慕笛这才安心地也躺在他身边,他却一只手仍旧紧紧抱着慕笛,害得慕笛好久也不敢入睡。其实内心对他的情愫也并未减分毫,只是这中间夹杂着太多的人和事,要想回到过去又谈何容易? 后半夜,却听得魏原在门外急促地叫道:“皇上,皇上?太皇太后崩了。” 郅非一下子坐起来,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只听门外答道:“半个时辰前,是在睡梦中去的,贴身侍女给太皇太后点香的时候发现异样,才禀报的。” 慕笛忙给他穿衣,他胡乱地一蹬靴子,就跑了出去,慕笛也急忙跟着。 太皇太后宫中已是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郅非咚地一声跪在地上,深深弯下腰去,良久才直起身子来。慕笛看得出他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如今是皇上了,更不能轻易地流泪,即使是最宠他的皇祖奶去世,也不可以。 他一下抓住慕笛的手道:“慕笛,皇祖奶去了,她永远也不会将朕护在身后了。”他的脸有些微微发红,额上的青筋有些凸起。慕笛记起那一夜在城郊破屋里,他搂着慕笛讲他小时候的事。 那时他的母妃不得宠,先皇将他弃在宝成王府,他每每进宫都找借口在太皇太后宫中住上好多日,皇上派人来抓他回府,太皇太后便帮着他藏起来,挡在他前面,不叫侍卫抓他走。 慕笛又忆起那年宫中举办风筝节,太皇太后在后宫众多嫔妃前夸慕笛长得水灵,又赏赐慕笛葡萄吃,也模糊了双眼。慕笛手在他手心中回握了一下,道:“皇上,您别憋着,您要哭就哭出来,太皇太后都知道的。” 他却仍是硬挺着,只紧紧握着慕笛的手。 ****** 宫里接连办丧事,天也一直阴着,人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慕笛愈感命运无常。 郅非接连失去奶奶和弟弟,情绪低落到极点。一连几夜他都将自己埋在成山的奏折中,却常常盯着一页看好久,愣愣地出神。 慕笛恻隐之心大发,觉得还在乎之前那些事干什么呢,看他独自伤心的样子,慕笛只想抱着他,陪着他。看着他落寞的神色,心想管什么未来过去,他现在需要她,她就要跟他好好的,难不成真等着他纳了别的妃子她才后悔吗? 慕笛将这些话跟珍珠浅显地说了几句,想不到她却说:“小姐终于想明白了。” 因慕笛一直抗旨不愿做皇后,宫中各人便仍称慕笛小姐。 慕笛惊诧地看着她,慕笛只道琉璃能窥见慕笛的心事,细想珍珠与琉璃的性子倒是一样细心的。她虽不知慕笛与郅非过去发生了什么,大概从这些日她和皇上相处的别扭劲也能看出些端倪了。 “珍珠,你叫御膳房做些点心,咱们去给皇上送去吧。” “是。”珍珠语气欢快地行了个礼,便急匆匆跑出去。哎,终究性子还是不如琉璃沉静的。 慕笛从御膳房的小泉子手里接过点心,亲自端进了郅非的寝宫,特意不叫魏原出声。 郅非瞥了一眼那盘点心,继续看着奏折,慕笛退在一边站着。他头歪了歪,不耐烦地说道:“杵在那儿干嘛,还不赶紧下去?” 慕笛偷笑一下,回道:“皇上不吃这点心,奴婢还是端给后宫受冷落的小姐吃罢。” 他忽地抬起头来,见是慕笛,眼里满是惊喜:“慕笛?” 慕笛作势要走,却故意等他上前拉住自己,听他道:“怎么是你?” “不然皇上以为是谁?”慕笛嗔了他一眼,道。 他笑笑,拿了一块点心放在嘴里,赞道:“不错,朕现在正好饿了。你陪朕吃一点。” 慕笛见他右手上的伤总算是好利索了,拿过他的右手翻覆看了一下,道:“终于好了,还是京城的大夫医术好。” 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慕笛:“你……”想必多日不曾听到慕笛主动关心他了吧。 然后这家伙就又成了一副不正经的模样,道:“你刚才说什么?” “还是京城的大夫医术好啊。” “前面一句?” “嗯……不然皇上以为是谁?” “再前面一句?”他投出满是期许的目光。 慕笛脸一红,道:“记不住了。” “你说受冷落?你觉得朕冷落了你?”他边吃得欢边说,慕笛急急回道:“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话由心生,你心中不这么想,怎会这么说出来,嗯?”他喂给慕笛一块枣泥糕,慕笛退后一步避开了,道:“我只是关心皇上的身体,连夜批奏折不要太累了。那什么,夜很深了,皇上早点休息吧。” 慕笛说着要出门去,却被他一把捞了回来,脸颊贴上慕笛的脸颊,道:“夜深路滑,别走了。” “皇上的寝宫是不能让他人留宿的。”慕笛抠着他箍在自己腰上的手说道。 “那朕去你宫中不就行了?”他说着回身将狐皮大氅披在慕笛身上拥着慕笛出门去。哎,这真不是慕笛来此的本意啊…… ****** 琉璃的身子近几日倒是大有起色,她虽是丫鬟,毕竟是慕笛宫中的,太医丝毫不敢怠慢。看得出来,她很有意志养好身子,药再苦也是一股脑儿地喝下,都是为了腹中的胎儿吧。慕笛也着人找了些小衣小鞋的花样来,慕笛与琉璃情同姐妹,那么她的孩子出生后,慕笛当然也是疼爱的。 慕笛刚要叫珍珠同慕笛一起去看望琉璃,就见她挽好了发髻,一身民妇打扮进屋来请安。她的身子已经显怀,比以前笨重了不少,慕笛忙扶她起来,笑道:“怎么想起这身打扮来?” 琉璃眼里瞬间就噙满了泪,犹豫了下说道:“小姐,琉璃想了多日,还请小姐准许琉璃出宫去,从此做个普通妇人,好好抚养孩子,了此残生。” 慕笛愣了一下,又问:“为什么?你在宫里不是住的好好的?何况,我还要做这孩子的义母呢。” 她眼中的泪兜不住,如断珠般掉落下来,说道:“小姐,我若是在宫中,日日见着那大殿前郅邕流血的地方,我的心就像被钝刀割那样疼,来来回回,无穷无尽。如若在这伤心地活着,我怕我终有一天会崩溃。” 慕笛倒是很能理解她的心情,就像慕笛以为郅非为了江山弃慕笛而去,看着院中破落的草木,回忆他们曾在院中一同下厨的情景,件件锥心。 “可是如今你怀着孩子,一个人怎么生活,叫我可怎么放心呢?” “小姐,慕笛已经打算好了,还请您请求皇上赏赐郅邕陵墓旁的那座茅屋给奴婢,我以后以织布为生,也足够养大这个孩子了。” 慕笛又待说什么,琉璃却跪下身去,语气中满是坚定:“还望小姐成全。” 慕笛知道这丫头跟着自己时间久了,变得跟慕笛一样倔,若是她认准的事情很难有回旋的余地。慕笛虽心中万分不舍,却仍扶她起来,道:“琉璃,你既坚持如此,那我去跟皇上说就是了。” 她突然扑在慕笛怀中,哭道:“小姐,琉璃也舍不得你。琉璃本该伺候你到老,可是如今琉璃在这宫中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小姐,你惩罚琉璃吧,我没有做到作为一个奴婢的本分。” 慕笛拍拍她的背道:“傻丫头,说什么呢。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你又岂能做一辈子的奴婢?我倒是真羡慕你有这么一个知心而又可以无所顾忌相爱的人呢。”慕笛却也是眼泪止不住地哗哗留下来。 琉璃走后,这宫中就真的只剩慕笛一人了。 慕笛将此事告诉了郅非,他虽惊讶,却也只得同意。 翌日,慕笛送琉璃到宫门。她硬是除了自己的月例银子什么都不要,慕笛强塞给她五百两银子,只说是给小侄子的。 慕笛太知道身无分文的滋味了。 第32章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她一身素服,反倒称出些风韵来。她依旧对慕笛嘱咐道,仿佛她才是主子:“小姐在皇上面前还是不要太过倔强,适当地服个软,毕竟他现在是皇上了。琉璃一直都知道皇上对小姐的感情始终没变,小姐可一定要好好珍惜啊。” 慕笛也应道:“你也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我过些日子就去看你。” 执手相看泪眼,琉璃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转身出了宫门。 慕笛想要叫住她,脑中动了三次这样的念头,始终没有叫出口。只是看她一步三回头地向自己招手,慕笛也摆手回应她。 回宫的路上,只见大臣们都刚下了朝,一个个的脸色却都惊惧疑惑。是不是有两三个交头接耳地走过来,后宫女子自是要避着朝臣的,可慕笛却好奇朝堂上究竟出了什么事。珍珠也一脸好奇地望过去,慕笛一看她,她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只顾认真地扶慕笛。 回到宫中,郅非却已在等慕笛,慕笛行了礼。 刚要问朝中是否有大事发生,他却望着慕笛的眼睛先开了口:“慕笛,连日来发生这么多事,朕与你好久都没有说上几句体己话了。今日去上林苑骑骑马好不好?” 珍珠在慕笛旁边倒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慕笛心想也该去散散心,可心里却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他依旧端正地坐在马背上,轻轻拥着慕笛。背后传来的却不再是少年气息,而是一种舍我其谁的霸主气息,上次他拥着慕笛骑马已是一年前了。 他缓缓开口道:“慕笛,我们要是一直像现在这样多好,你也放下心防,我也宠你依旧。真怕每次我们之间有一点点的进展,都要被打断。” 他竟没有自称“朕”? 他轻笑道:“以后只有慕笛们两个在的时候,你还叫我名字好不好?不然显得多生分。” 慕笛回头疑惑地看着他,他却坚定地看着慕笛。“我不敢,你现在是皇上了。” 他将头担在慕笛的肩上,慵懒地说道:“我在你面前永远不会端皇上的架子,像我保证过的那样,只宠你一人,绝不纳其他妃嫔。” 能信吗? 他见慕笛低头不语,又道:“慕笛,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你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说要离开我,跟我老死不相往来这样的话好不好?就算你现在不愿做皇后,我也不逼你,但你要先答应我好不好?” 他此时却没了少年时那股傲气,曾经慕笛不愿嫁给他,他还说‘你现在不是我的夫人,早晚会是’。如今他却是低到尘埃里般地求她,他用头蹭着慕笛的脖子,又问:“你答应我,好不好?”尾音故意拖长,让人心颤。 慕笛道:“嗯。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他像是得到特赦般,一下子精神起来。 “周放虽是忠心为国,可毕竟年纪大了,有时思想颇为守旧。你在朝中也该培植些新人,尤其是能征善战的将军,吴国虽久攻息国不下,难保说息国没有亡国那一天。”说这话慕笛确实藏了些私心,一来周放看她颇不顺眼,二来慕铮的情况她如今不甚了解,若是朝中有其他手握兵权的人也好分散郅非对他的顾忌。 慕笛看着郅非的神情,并未看出什么不满,他道:“我的女军师可真是为国家操劳啊。” 慕笛低头一笑,上林苑美景如旧,慕笛与郅非牵马漫步,却觉得他似乎心不在焉。慕笛站在湖边望着自己的倒影,郅非却站在离慕笛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回头张望着。 一个身穿紫衣的人匆匆跑过来,附在郅非耳上低语几句,郅非点点头,然后对慕笛说:“慕笛,与朕回去吧。” 果然当着外人,君臣礼数不能乱,慕笛只叹他能转换得这么快。那紫衣人慕笛认得的,是朝中新晋的兵部侍郎,听闻是周放的门生,对郅非登基立了大功,最近颇受重用。 回到宫中,慕笛却仍觉心中不太平,郅非怎会突然邀慕笛去骑马,又在马上说出那番话来,仿佛是为什么预备下似的。慕笛忙差珍珠去打探今日宫中出了事。 昨天听门口当值的小太监说起,郅非开始料理太子余党,刘棣等人自然是必死无疑,就连早已流放的冯大人及其家眷也被处死。郅非果然是决绝,为了防范任何太子dang死灰复燃的可能,要把所有相关的人都毫不留情地处死。慕笛一面暗暗赞叹他不放虎归山的做法是对的,一面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应在这上面,却不知是凶是吉。 珍珠一直到天擦黑了才回来,只说皇上还在大殿与群臣议事,晚膳不过来吃了。慕笛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她说她也打听不出来。心里的不安越来越紧,慕笛又派小安子、小德子去大殿等消息,等到亥时,却等来一位故人。 来人披着杏色绣花斗篷,眉目低垂,进来对慕笛行了一礼。慕笛在昏暗的烛光下总算是看清了她的脸——柳才人?慕笛刚要唤她,她却用眼神示意慕笛将下人都遣下去,珍珠入宫晚,没见过柳才人,不大放心地看着慕笛,慕笛只叫她在门口把守。 慕笛忙拉起她的手与她肩并肩坐在桌前,道:“姐姐可还好吗,回宫后本该是我去见过姐姐的,可是近日接连出事,倒是疏忽了。” 但见她眉梢眼角却不见悲伤情绪,脸上倒是丰润了不少。她也拉过慕笛的手,声音压得极低,道:“能再见到妹妹我已是很欣慰了,想起那一夜的惊险,我还真是后怕。” “若是没有姐姐帮忙,只怕我早已被前太子给糟蹋了,想必也不能活到如今了。只是姐姐在宫中过得怎样?”慕笛与她寒暄几句,想到如今她应是以太妃的身份在宫中居住,与住在冷宫没什么区别,恰似活葬等死期。而且怎么太皇太后的葬礼上不见她出现呢? 她轻叹口气道:“如今与现在不还都是一样地过,心都死了,还在乎什么人在身边,什么人不在身边吗?”她坐直了身子,对慕笛道:“慕笛姑娘,自你回宫后,你与皇上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妹妹心里委屈我是知道的,只是皇上毕竟与以前不同了,你若是还任着自己的性子,怕是以后真的失去了要追悔莫及。” 慕笛有些不大乐意听,道:“姐姐莫非是专程来劝导慕笛的?” 她声音压得更低了:“妹妹,朝中出事了,听闻欧阳大将军因过去与太子走得近,又在当今皇上□□过程中从中作梗而被关押入了死牢。”慕笛听得这话心中一揪,手指紧紧扣在桌角上。 她继续说:“妹妹赶紧去前朝看看吧,但是不论事情如何发展,还请妹妹莫要与皇上闹僵,不然怕是不好收场。” 她说完就要走,却又停住,回头道:“我是偷偷出来的,还希望妹妹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来过。妹妹也不要来宫中看我,不然怕是对你我都不好。”慕笛虽然对她的话不太明白,但也答应下来。 柳才人真是一名让慕人惊叹的女子,独具深宫却对前朝了如指掌,慕笛派珍珠和两名小太监去打听消息,却都一无所获,她是怎么知道的? 顾不上思索这些,慕笛忙叫珍珠陪她去见郅非。慕笛一面穿着披风,一面问道:“周放此刻可在殿中?” 珍珠眼睛一转,道:“在的,奴婢托皇上身边的小洪子看了一眼,今晚议政的大臣里有周放的。” 慕笛心一凉,不好! “还有谁?”慕笛急急地问道,珍珠报了几个她能记住的名字,却都是周放的门生。 慕笛已听不下去,连忙往大殿赶,路上却正巧遇到议完事的群臣。打头的正是周放,慕笛如今还怕他做什么,死死盯着他,若是他让慕铮出一点差错,慕笛也不会让他好过。 魏原正在大殿前面来回踱步,见慕笛来了下意识地想要掩饰什么,慕笛却从门缝里瞥见郅非疲倦地用手撑着头,一脸失望。 慕笛悄悄问他:“事情我大概都知道了,你只告诉我实话,皇上是不是要杀慕铮?” 魏原吓得跪在地上,问道:“您,您是怎么知道的?皇上说千万不能让您知道。”说完他又觉得这话不该对慕笛说,给了自己一巴掌。 慕笛冷冷地道:“你不用管是谁告诉慕笛的,你只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魏原不敢抬头看慕笛,只是讷讷地回答道:“实话告诉您,欧阳大将军过去一直是太子的心腹,本来皇上□□的时候想给他个机会,毕竟他也是您的弟弟。为这,特意从边关把他调了回来,可是事到紧要关头,欧阳大将军却临阵退缩了,他倒是也没帮着前太子,可是他的退出让皇上乱了阵脚,差点殒命于太子刀下。” “接着说!”慕笛很没耐心,慕笛只想知道慕铮现在怎么样了。 “皇上登基后就开始料理太子dang的余孽,把、把欧阳大将军也算了进去,论罪当诛,此刻关在死牢中了。”魏原好歹也是皇上的一级侍卫,见过多少大场面,此刻却吓得哆哆嗦嗦地跪在慕笛面前。 那么,郅非今天带慕笛去骑马莫非是故意要支开慕笛,好让人下手?他要慕笛承诺的话也无非是要给自己找借口,怕慕笛跟他决裂?他如今这么做,跟当初太子派人支开慕笛,以巫蛊污蔑他有什么区别? 慕笛怒道:“带我去死牢。” 魏原忽的抬起头,道:“这可使不得啊,皇上会杀了奴才的。” 慕笛故意提高声音道:“他要是杀你,就先杀了我,他杀的我家人还少吗?”,然后自古往牢房的方向走去,魏原无奈,只得跟了来。 牢房中依旧是一股阴沉的气息,进了铁门,往右转就是关押前太子的地方,往左一转就是关押慕铮的牢房了。 第33章 风雨催花去,良人戴月来 他依旧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缩在墙角,见了慕笛,一下站了起来。 魏原嘱咐:“您可得有话快说,皇上知道了,奴才真的担待不起啊。” “皇上那儿,一切有我担着,你和珍珠先出去吧。” 慕笛和慕铮好歹一个是未封的皇后,一个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震慑力还是有的。慕笛隔着牢门紧紧攥着慕铮的手,好怕那温度会突然消失。 他眼中无神,只呆呆地说道:“姐,我终究是辜负你一片养育之恩,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由着自己的性子,贪一时之痛快,筑万古之过错。” 慕笛摸摸他的脸,那么冰凉,说道:“慕铮,莫说这些了,你先告诉姐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前太子不是派你去支援息国了吗,你不是永世不得回京的吗,怎会卷入这次的风波中?”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姐,当今的皇上想要看在你的面子上,给我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说要交出兵权给他,他却不肯,要叫我跟太子的部下决一死战。可是姐,就算是太子再十恶不赦,他对我终究是有恩的,他是我曾经的主子,我怎能背叛他?若我真的背叛了他,想必你如今的夫君,哼,当今皇上,也是断断不会饶了我。” “那么当皇上的军队攻入城中的时候,你临阵脱逃了?” “一面是姐夫,一面是太子,我不知该向着谁。” 他的话慕笛能明白,郅非生气慕笛也能理解,可是慕笛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皇上杀了自己的亲弟弟呢? 他见慕笛似是有所思索,道:“姐,我知道这次慕笛是逃不掉了,你也不用白费心力救我出去。姐你答应我,一定好好珍惜自己。” 两个人都要慕笛答应他们,可慕笛做不到,慕笛不知他们要她答应他们的背后是不是藏着更深的谋划。就像郅非要慕笛答应绝不离开他,却是藏着要杀慕铮的阴谋,那么慕铮要慕笛答应好好珍惜自己,是做好了姐弟永不相见的准备? 门“咚”的一声被撞开的声音让慕笛收回了思索,转头一看却是郅非幽暗深沉的身影。他依旧一袭黑衣,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抓慕笛回去。他狠狠瞪了魏原一眼,魏原只求救般地看着慕笛。 慕笛被他拉着,两个人一路无话,回到大殿,他却并不命人掌灯,昏暗的大殿里慕笛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得到堆积如山的奏折。 殿里只有慕笛和他两个,慕笛先跪下道:“是我逼魏原带慕笛去的,你要罚,罚我一个人好了。” 他忽地转过身来,一张怒气冲冲的脸凑了过来,道:“你倒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啊,你知不知道私探死牢是什么罪名?欧阳慕笛,你要知道朕的能耐是有限的,这事若被周放知道了,你们姐弟都别想活命。” 这话彻底惹恼了慕笛,这天下到底是郅非的还是周放的?慕笛很想质问他一番,可想到要先把慕铮救出来,只能低声下气地去求他。 慕笛看着地上,只瞥见他黑色朝服的一角,道:“皇上,我知道私探死牢是死罪一条,那么拿我的命去换慕铮的命吧。” 他却蹲下来,燃着怒火的眼睛直盯着慕笛,道:“你休想。” “慕铮他好歹也是个大将军,就让他以后为国效力来将功折罪吧。皇上可以派他去支援息国,永世不得回京,只求留他一条命啊,皇上。” 他冷哼一声,站起身来。慕笛只觉得自己要卑微到泥土中去了,他却一点情面也不留。慕笛抓着他的衣角道:“慕铮并未背叛国家,他之所以临阵脱逃只是因为前太子有恩于他,如此忠诚念恩的人,皇上若是着重培养,以后他也必定是皇上的股肱之臣。” 慕笛顾不得脸上泪水横飞,又道:“最不济,将他逐出宫去,贬为庶人,或是将他流放,慕笛只求皇上保他一条命。”慕笛又接连磕了几个头,慕笛在郅非面前,在夫君面前何需如此低声下气过。 他沉默了好久,依旧只留给慕笛一个冰冷的背影,终于开口说道:“欧阳慕铮作为太子dang的余孽,无论如何,朕是不可能再留他的。你回宫去吧,今天的事朕就不追究了,以后也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难道,非要逼着慕笛将与郅非之间仅存的美好也打破?慕笛犹豫良久,终是开了口:“皇上,如果我愿做皇后,愿意从此以后与你并肩登上城楼,接受万民朝贺,愿意全心全意辅佐你,不再记恨过去的种种,也不要求你只爱我一人,是否可以换得慕铮一条命?” 若是他答应了,那么从此以后慕笛和他便只有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若是他不答应,慕笛也做好了准备,在大殿外跪一夜,直到他同意。 却不料,他的反应并非慕笛想象的那样,他大笑起来,道:“欧阳慕笛,你以为你是谁?你竟敢与朕谈条件?朕的真心换不回你来做皇后,如今你拿这皇后的宝座来救自己的弟弟,难道是看轻朕,施舍给朕的吗?”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大殿中满是回音。 “不,皇上,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不待慕笛解释,叫魏原将慕笛带回宫中。 慕笛挣扎开魏原的手,一下跪在大殿前,将发簪摘下,脱簪待罪。 郅非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很快便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表情,一甩手进的内殿去了。魏原要扶慕笛起来,慕笛不允,他瞧了瞧皇上,也没敢进去劝劝。 天上已飘起了小雨,听闻若是有人蒙冤,天公便会降雨为那人洗刷冤屈。 慕笛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珍珠拿伞跑了来,道:“小姐快起来吧,这地上多凉,当心身子。总归还有别的法子。” “什么法子?”慕笛无奈地问道,珍珠低头不语。慕笛知道如果现在不逼郅非,那么下了死牢的人,不出三日就会被问斩,到那时就什么都来不及了。慕笛更知道不管成与不成,慕笛和郅非,这辈子,终究不可能再和好如初了。 雨越下越大,外加朔风助力,一把纸伞根本挡不住。珍珠要用身子给慕笛挡雨,却也不济事。 魏原看着心疼,过来要搀慕笛,道:“您快起来吧,这尊贵的身子哪经得起这么折腾啊。皇上现在在气头上,您要真是病了,那皇上肯定追悔莫及。您就是心疼心疼皇上,也别折腾自己了。” 他?他还会心疼慕笛吗,以前他舍不得慕笛累着一点,伤着一点,如今却是连想要怜惜她的心都没有了。 夜更深了,阵阵寒意要刮透慕笛的衣襟,慕笛渐渐觉得有些支持不住。坚持中,那身着黑衣的人总算是走了出来,慕笛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 迷糊中,只听得人声嘈杂,有来回走动的声音,有拧湿巾的声音,有茶碗盖碰撞的声音。 只听一人焦急地问道:“为何一直高烧不退?” 稍远处有人答道:“回皇上,皇后娘娘她淋雨受寒,又加急火攻心,引起烧热。还有娘娘多年操劳,气结于内,身体底子本就不好。平时看着没事,可一旦病了,便病势缠绵,不易好转。” “那皇后到底什么时候能醒来?” 底下一片沉默,又听那人道:“朕在问你话。” 一个哆哆嗦嗦的声音答道:“微臣尽力,微臣尽力。” 慕笛只觉得身子沉重,好像小时候在府中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也是在床上高烧不退。那时,孟行和郅非都常常来看慕笛,琉璃也还在慕笛身边。孟行常常帮慕笛补拉下的功课,郅非则想尽一切办法给慕笛解闷。 若他们两个都不来慕笛就独自一人对着窗户发呆,忽然那扇窗户仿佛会动似的,轻轻摇晃倒映出身着红色婚服的郅非,可他的胸口却在滴滴答答地流血,脸色苍白要倒下去,慕笛忙上前要扶住他。双手一挣,却是被什么人握着,挣脱不了。 耳畔有个人轻轻唤慕笛:“慕笛,慕笛?我在这儿。”慕笛想要回答,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浑身滚烫,慕笛只能难受地动动身子。 那扇窗户依旧摇晃着,却是映出了孟行和周王妃在种满相思草的窗前,进行着最后的诉说,从那以后,他们便成了夫妇了。 慕笛看着孟行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张口要叫,那双握着慕笛的手突然一震,要抽走,慕笛连忙反握住,说道:“不要走,不要走。”只听那人轻叹一声,又握了回来。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还是黑的。慕笛懒懒地动了动身子,见珍珠坐在椅子上打着盹,便轻轻唤她。她迷蒙地睁开眼,见是慕笛醒了,一下子扑过来,眼中似是还有残留的泪花。 “娘娘,你终于醒了。好叫奴婢担心啊。” “我昏迷了多久?” “三天三夜了。皇上一直守着您,喂药服侍都是自己来,不然就是握着您的手。若不是今□□中有大事要处理,您一睁眼该是就看见他了。奴婢看的出来,皇上很为那天的事后悔。” 三天三夜了,那么慕铮他莫非已被问斩? 慕笛急忙问道,却呛了自己一口,剧烈地咳嗽起来。郅非却正好这时走了进来,忙走到床前,替慕笛捋顺,回头对珍珠道:“你是怎么服侍皇后的?” 慕笛便咳嗽边说:“你别怪她,慕,慕铮怎么样了?” 第34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有点生气,却仍是柔声说:“朕已派他去息国支援,息国被夺了两座城池,死了不少人。你也要说话算数,没听见刚才丫鬟都叫你皇后娘娘了吗?” 慕笛如释重负般地闭了闭眼睛,郅非却一下抱紧了慕笛,道:“慕笛,你吓死朕了。朕知道那天不该那么对你,你也不能如此惩罚朕不是。若你出了什么差错,是要叫朕心痛一辈子吗?” 慕笛垂下眼眸不语,他轻柔地摸了摸慕笛的额头,道:“烧总算是退了,珍珠,你快去叫钟太医再来看看。” 她说饿了,是啊,三天三夜没吃东西了。他如释重负地一笑,道:“好,朕马上叫东西来给你吃,朕陪你吃。” 他扶着慕笛坐起来,又拿枕头垫好,然后一撩下摆坐在床沿,将慕笛搂在怀中。慕笛问道:“这三日,你一直守着我?” 他点了一下慕笛的鼻头,道:“是啊,亏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还想得起来问,你梦中还叫着孟行的名字呢。” 原来那天梦中想要叫孟行,却不自觉叫出了声。慕笛心中大为感动,看郅非却是一副疲倦相,这几日他也折腾得不轻吧。 钟太医和晚膳及时来到,若是晚膳再迟一时,慕笛怕刚醒来,又要饿晕过去了。 太医看过说无事,只是这一场大病很伤身,要多费些时日调养,不宜操劳。郅非总算舒了一口气,他揉了揉眉心,对慕笛说:“从小到大,除了你贪玩受伤,朕还从来没见你病过,可把朕吓坏了。以后你要怎么生气都好,再不可这样了。” 是啊,慕笛很久很久都没有生病了,连慕笛自己都吓了一跳。那天只觉心都被掏空了,从来没这么累过,浑身仿似柳絮要漂浮起来。大约所有心思都用尽,局面却无法挽回,上苍要她休息吧。 他再次遣走了太医和珍珠,只剩慕笛们两个人。慕笛全身软绵绵的,盯着那碗饭就是动弹不得。他搬了案几来,又多拿了几个枕头塞在慕笛身后,然后端起饭碗像是要喂慕笛。 慕笛忙把头撇了过去,道:“我自己来,我、臣妾不敢。”慕笛想起宫中规矩,她是不是该自称臣妾? 他笑得眼睛眯起来,道:“朕与你不需拘着那些俗礼,你还自称‘慕笛’便好,朕也更愿意听你唤朕的名字。” 慕笛嘟嘟嘴,道:“说是这么说。” 他惊诧地看了慕笛一眼,似是不相信慕笛说出这么任性的话来,失笑道:“来,快吃吧,朕喂你。”他是那么自然地舀了一勺饭给慕笛,慕笛抬头看他,却正撞上他关怀的目光。无奈,慕笛要叫珍珠进来服侍,他却不许,只得别扭地叫他喂慕笛。虽是夫妻,可他是皇上了,要是叫别人知道皇上喂慕笛吃饭,那这红颜祸水,狐媚惑主的谣言还不传遍京城? ****** 慕笛觉得慕笛似乎是把这一辈子要吃的药都吃完了,病势缠绵,足足有一个月不曾出过宫门了。郅非似乎恢复到了以前在王府的时候,不论白天国事多忙多棘手,就寝前也一定过来同慕笛说上一会儿话。 慕笛望着院中,空荡荡的,突发奇想地对珍珠说:“珍珠,你说在院中栽些相思草可好?” “娘娘怎么突然想起种相思草了?奴婢孤陋寡闻,还不知那相思草长什么样子呢。”珍珠歪歪头,道。 慕笛想起宝成王府中蓬勃的相思草,还有院中那株枇杷树,不知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 慕笛虽身子不好,宫中倒并不冷清。隔三差五的便有各个大臣的福晋来给慕笛请安,慕笛想慕笛这皇后的身份还是有些用处的。听她们说起,新登基的吴王文治武略皆不如去世的老吴王,对息国的进攻也懈怠了,慕铮大概很快就要回京。 她们都向慕笛道喜,说是姐弟很快就要重逢了。慕笛却暗自打算如果慕铮回来,慕笛一定恳求郅非收回他的兵权,贬他为庶人,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不然这兵权早晚变成夺命权。想来慕铮也十七岁了,该是成家的时候了。 待身子稍好些,慕笛倒是觉得还是病了好,什么都不用管。慕笛闲坐在宫中无聊,思绪便纷扰起来,先是担心琉璃,想必孩子快出世了吧,后是对柳才人一直又喜又疑,回宫后还并未与她好好谈谈。 “哈!”身后突然大喝一声,吓得慕笛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不用猜,肯定是郅非。 慕笛却不敢嗔怪他吓唬慕笛了,只跪下行了礼。 他笑吟吟地道:“在想什么,朕进来都不知道。” “皇上也不差人禀报一声,我在想以前在王府的日子。” “哦?朕记得以前在王府你还常常弹琴唱歌,朕倒是很久没有听到你的歌声了。”他满脸期待地看着慕笛。 慕笛轻轻坐在他身边,伏在他肩头道:“好,等我身子好了,就唱给你听。” 他反手搂住慕笛,低声在慕笛耳畔道:“快点好起来,你可惩罚得朕够多了,朕可做了近两个月的孤家寡人了。” 慕笛耳根一热,心下却一动,是啊,帝王大多三宫六院,要想宠幸谁不行,哪有像他这样,皇后病了,皇上也跟着受罪。 见气氛还不错,慕笛便想向他提出慕铮的事,工工整整地行了一礼,他见慕笛突然严肃起来,问道:“怎么了,慕笛?” “臣妾还是想跟皇上请求将慕铮贬为庶民,但放他一生漂泊,他的性子在朝中实在很难生存。” 他脸一下沉了下来,慕笛有点害怕他会再次发火。 他却只是颇不自然地站了起来,在屋里踱了一圈,道:“慕笛,慕铮的事朕另有安排。朕、朕派他去守如月谷,等这场战事过去了再说吧。” 如月谷因峡谷形似月牙而得名,因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可这如月谷是曹国的地界,吴国与息国的争端与如月谷何干? 正这么想着,他又道:“慕笛,朕素知你是通情达理的,有的时候朕也无可奈何。”他将慕笛扶起,平视慕笛的眼睛说道:“朕答应你,在朝中削弱周放的势力,培植新人,但是你要相信朕,朕有的时候已经尽全力了。” 一番话说得慕笛一头雾水,但既然他对慕铮的事有所松口,慕笛便很欣慰了,轻轻抱在他腰上,答道:“我相信你的,朝堂上的事我绝不逼你。” 他拢拢慕笛耳畔的头发,低头吻了吻慕笛的额头。 ****** 天气一日日热了起来,吃罢晚膳,慕笛与珍珠同坐在窗前的榻上,把玩着手里的团扇。 “你前日去看过琉璃,她怎么样?”慕笛着实担心琉璃。 “娘娘您放心,琉璃她好得很,精神也好多了,毕竟为了腹中的孩子也得好好照顾自己不是?” 慕笛心下舒了一口气,珍珠却又道:“只是奴婢去看她,见她一直在做孩子的衣服,可看那尺寸却有三岁孩子那么大了,至于这么着急吗?”她掩面一笑,慕笛也轻笑一声,道:“慈母之心,想必都是着急的吧。” 珍珠却眼中探出好奇的眼神,问道:“恕奴婢多嘴,皇上对您如此宠爱,为什么你们一直都没有孩子呢?” 慕笛看了她一眼,她立刻觉得失言,跪下道:“奴婢多嘴,不该打听主子的事。” 慕笛拉她起来道:“你莫叫皇上吓坏了,我才不会对下人那么凶。我们坐在这儿聊聊天,我只当你妹妹,无妨。” 慕笛望了望窗外的缺月,道:“我和皇上……哎,许是无缘吧。” 珍珠眨了眨眼,并未多问。 就寝前,郅非赶了来,慕笛看他神色颇不自然,打趣道:“哟,今日皇上莫非是叫朝堂的大臣们拖住了腿,这么晚才来?” 他阴着脸,道:“如月谷的军报,你要不要听?” 慕笛心一下揪起来,看着他。 “慕铮的军队遭到埋伏,被围困山中,断水断粮三天三夜,今晨突围却死伤惨烈。”慕笛听到这儿有些头晕,郅非扶住慕笛,忙道:“听说是一位将军模样的人突围了出来,朕正加紧人马支援,你先别担心。” 慕笛坐到榻上,问道:“如月谷中怎会有人埋伏,那不是曹国的地界吗?” 郅非眼神闪烁,道:“想必是山匪吧,哦,是的,是山匪,朕派慕铮去剿灭山匪就受到了埋伏。” 这番话他讲出来自己信吗?慕笛疑云顿起,却不敢再问下去。 他转身面对慕笛又道:“这些话,宁愿朕亲口告诉你,好过你自己得了消息白白担心。” 他见慕笛身子大有起色,便想要急急地抱住慕笛。慕笛一面以太医说自己并未好利索推脱他,一面哄他早些入睡。 夜深,慕笛见他睡熟,便悄悄起来唤来珍珠,叫她去打听如月谷一站到底伤亡几何。慕笛一刻也等不得,又告诉珍珠若是前朝的小太监那儿问不出什么来,就去找柳才人。柳才人倒成了这宫中慕笛收集消息的来源,想来真是讽刺,她可是息国来的呀。 珍珠却到天亮还没回来,倒是魏原一大早跑了来。慕笛正给郅非穿朝服,魏原扑通一声跪倒,郅非要阻止他说出要说的话,慕笛反握住他伸出的胳膊道:“你怕我知道什么?该知道的我早晚会知道的。是有关慕铮的事吧?” 郅非转过脸去,道:“魏原你说吧,朕听着。” “回皇上,欧阳大将军的棺椁已经启程,大约五日后到京城。” 慕笛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不是说突围成功了吗,不是派了人马去支援了吗? 等等,连棺椁都备好了,不是昨日在出的军报吗? 郅非一脸怒气,一脚踢向魏原,道:“胡说!欧阳大将军去如月谷剿匪,朕派了军队去支援,怎会……?”自回宫后,郅非的性格暴戾了许多,常常对下人发狠,今天就连与他情同手足的魏原都吃了他一脚。 魏原立刻跪回原状,小声道:“剿,剿匪?” 慕笛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道:“你说的都是真的?欧阳大将军去如月谷到底是干什么的?” “奴、奴才不知。” 慕笛不顾身后人撕心裂肺的呐喊,狂奔出宫门,迎头撞上珍珠。 珍珠脸上还挂着泪,道:“娘娘,欧阳大将军他。。。” 什么都不用说了,慕笛已经全都明白了。 五日后,慕铮的棺椁运回了他的府邸,慕笛一身病骨难支,在珍珠搀扶下,勉勉强强走进他的灵堂。 第35章 一生戎马,所为何来 “娘娘,您千万节哀,您的身子撑不住这么大的悲痛了。皇上特意吩咐,只教您来看一眼就回宫休息。” 慕笛进了灵堂的门,就反手将珍珠关在了门外,任凭珍珠怎么哭喊都不开门。 “慕铮,慕铮?姐姐来了。”慕笛四下寻找,却并不见人,心中一空,楞在原地。 “慕铮,你在哪里呀?怎么不出来见姐姐,天黑了,姐姐带你回家。”两行清泪流了下来,慕笛觉得自己真是最没用的姐姐。 她看着那具棺木后面似是缓缓走出了一个人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走到她的面前,一下抱住了她。 “姐姐,我想娘亲了,我刚才看见她了,她说她要带我走,她再也不会抛下我们了。” 慕笛一愣,想要回抱住慕铮,却抓了个空。 那个人慢慢开始倒退,仿佛又要回到那具棺木中去,“姐姐,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啊,我好想娘亲。” 慕笛一下扑过去,膝盖磕在棺木上,却并感觉不到痛楚。 “慕铮,我也好想娘亲,你不要走啊。”慕笛喃喃道。眼前的人影终究像是当日送慕铮去从军一样,与那一叶扁舟共同成了一个黑点,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珍珠听得里面一声响,生怕出事,不顾主仆身份,冲开门跑进去,却见慕笛抱着棺木跪在地上,两手绝望地要抓住那棺木。 “慕铮你等我啊,你为什么不等我,你出来姐姐带你去见娘亲,天黑了,你不要乱跑,外面很危险。”慕笛两手似要把那棺木上的白纸都撕下来了,她恍恍惚惚地听见灵堂中到处都是慕铮的声音。 “姐姐,我不想练剑,练剑太累了。” “姐姐,我把爹爹的花瓶打碎了,你不要跟爹爹说那是我打碎的,爹爹会打我的。” “姐姐,什么叫成亲啊,你以后的夫君会对我好吗?” 或可爱,或疑惑,或好奇,灵堂的四角都是慕铮唤她的声音。 慕笛终于崩溃,横波目终变成流泪泉,“慕铮你跟我说话啊,你不要走,你等我,姐姐牵着你,你不要走啊!” 似乎还是小时候,慕铮还没有姐姐高,追着慕笛抢她手里的陀螺,慕笛一抬手,慕铮就没办法了。慕铮就开始找奶娘哭闹,爹娘都还在,都为姐弟俩的不懂事而叹息嗔怪。 而现在,慕铮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就这么去了?慕笛心里后悔死了送慕铮去从军,他这一生,刀里枪里,鞍前马上,所为何来?也曾荣华富贵,也曾沦为阶下囚,也曾绚烂,也曾凄凉,最终提携他的人困在了天牢,最爱他的姐姐已是一身病骨,他才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我是他的姐姐,他还是那个最受宠爱的小弟弟。我和郅非的怨仇这辈子也解不开,却不想还是连累了慕铮。” 珍珠忽的抬起头,“娘娘您说什么?”话音未落,就见慕笛顺着棺木倒了下去。 ****** 慕笛再次晕倒,郅非却并没有一连三天守在她的床前,郅非心里也知道,慕铮一死,他和慕笛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又加上前朝确实政务繁忙,郅非狠了狠心,这次就是要将慕笛冷一冷,以慕笛的性子,受到冷遇,怎么甘心?就是为了报复自己,慕笛也该好好吃药,将身子养好。 可是到了第四日,他还是忍不住去看她。虽然太医日日来报慕笛并无碍,郅非却还是不放心。他听了慕笛的话,也开始在朝堂中着意培养新人,可周放的门生遍布朝堂,根深蒂固,岂是说拔就拔了的?何况郅非怕被人议论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并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郅非还没走到慕笛宫门口,慕笛就知道是他来了。 她忙叫珍珠将桌上的药碗收拾干净,郅非进来时还是看见了。桌上一大一小,一青一白两只药碗,郅非只觉奇怪,太医开的只有一副药,怎会有两只药碗?他便叫珍珠先退下。 他一撩下摆坐在慕笛床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还是微微发烫。他捏了捏她的手,柔声问道:“这两日感觉好些了吗?” “皇上是说身,还是心?”慕笛冷冷说道,并不看他。 郅非自讨没趣,无奈地点点头。 慕笛却接着说:“臣妾贱体,不劳皇上挂怀。若是指心,皇上也早知臣妾心思。” 郅非很想跟她说些什么,却无从下口。再跟她说自己的心意?她一直都知道的。再跟她说自己除了她不会纳别的女人?她也不稀罕。 郅非站起身来,却并不想走。无意中又瞥到那两只药碗,随口问道:“这怎么多了一只药碗?” 慕笛刚才在郅非进来前,下意识地想要掩饰些什么,此刻真的看见他了,觉得叫他知道就知道了吧,再瞒下去也没什么必要了。 “那只大药碗里是钟太医开的药,至于那只小药碗,皇上不妨猜猜里面是什么?”慕笛依旧冷冷地甚至颇带鄙夷地说道。 郅非心中有些怒气了,今时不同往日,自己已经是皇上,慕笛居然还这么没大没小地跟自己说话。他朝门外说道:“传钟太医过来。” 钟太医一听皇上在皇后宫里传召自己,立刻吓出一身冷汗,莫不是皇后病势加重?若是皇上怪罪下来,他这太医院首领的地位可就不保。 一路小跑进了慕笛的寝宫,见皇上阴沉着脸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只小药碗,钟太医战战兢兢地跪下行了个大礼。 “钟太医,你且看看这碗里的药渣是什么药?”郅非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钟太医接过那只药碗,凑在鼻子底下一闻,差点没吓晕过去。他不相信,用食指拨了拨碗底的药渣,又细细地闻了闻,俯下身去没敢回答。 “里面是什么药?”郅非又问,这次语气里明显听出是有些怒气了。 钟太医再三琢磨,还是没敢开口。若是说谎,怕是欺君之罪。若是照实说,皇上盛怒之下怕是谁都活不了。 “朕问你,里面是什么药?”郅非一字一顿地说道。 钟太医抬起眼皮瞧了瞧倚在床边的慕笛,嘴皮子哆哆嗦嗦地挤出几个字:“回皇上的话,这里面,乃是。。。乃是避、避孕的药物。” “胡说!”郅非一下冲过来,啪的一声将钟太医手里的药碗打飞了出去。他两手攥着拳,眼里似是有火星,看看慕笛,又看看钟太医,倒不知该怪谁。 慕笛一见这情形,道:“你不用怪他,太医院里没有一个人知道,是我在宫外的时候就偷偷配了药,带到宫内来的。珍珠也不知里面是什么,她只当是我调理身子的补品。” 郅非抓住慕笛的肩膀,不顾她的病躯,似是要将她捏碎,恨恨地吐出几个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嫁给你的那天就开始了。” 郅非忽的想起在山中避居的日子里,院中炉灶旁总有些和周围不一样颜色的土,莫非就是药渣? 郅非心中大痛,他一直想有个家,有自己的孩子。从小没了母妃,在父皇面前也不受宠爱,他多想和慕笛有个孩子,然后宠他、爱他。以往慕笛说不愿意要孩子,他只道慕笛是害羞,或者怕痛,慢慢的总会打开她的心结,可现在发生的一切,彻底打断了他的念想。 慕笛虽身上无力,但眼神仍不示弱,也直直地盯着郅非。他不是说最爱也是这双眼睛,最恨也是这双眼睛吗,那么就叫他恨死这双眼睛吧。 “皇上以为,你害死了我的爹娘,如此深仇大恨,我纵然嫁给你,还会为你传宗接代吗?如今我的弟弟也归去了,皇上大可以也杀了我,叫我们一家人团聚。” 郅非恨的咬牙切齿,这个他爱了一生的女人,这个追他魂索他命的女人,竟在嫁给他的那一日就算计好了。 他一下将慕笛推在一边,慕笛呛出一口血来。慕笛无力地抬手擦了擦,以往他一定会心疼地跑过来,将她抱在怀里,哄她,闹她,从今以后,大概再也不会了。 “好好好,你有骨气。朕,真是娶了一位好皇后。”说罢,郅非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魏原和珍珠在门外也听见了些动静,正面面相觑,一见皇上铁青着脸走出来忙跟了上去。 钟太医也吓得连忙跪安,珍珠却跑进来,见慕笛蜷缩在床上痛苦地咳嗽着,一边帮她顺气,一边说道:“娘娘您这是何苦啊?” 慕笛笑笑,道:“我连自己都不能保全,怎么敢要孩子?” 珍珠跪在地上看着她,却也是心痛的说不出话来。 ****** 自此以后,郅非再也没有来过。但逢年过节该有的赏赐,太医院该给的补品并不缺。慕笛的身子慢慢好了起来。 算来已是两年光景,跟她与郅非重遇的日子竟一样长了。 这一日,慕笛梳着头,突然看着镜中自己的容颜,问身旁的珍珠:“听说,皇上最近宠上了个小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日更啦,请大家继续支持。之前的章节有的还没有改完,我会尽快。不影响剧情发展,只是改一下人称。 第36章 莺音清唱,笛声失色 珍珠站在慕笛背后,没敢答话。 慕笛自嘲地笑笑,“你不说我也知道。她一定很漂亮吧?” 珍珠颇为不舍地看着慕笛,道:“娘娘,这些是谁告诉您的?您不要多想。” 慕笛放下了手中的梳子,道:“谁告诉我的都不重要,奴才们在我窗前讲话我不是听不见。有一个多月了吧?” 珍珠知道不好隐瞒,只好说是。 “是个会唱歌的?” “是,原来是太皇太后宫里的奴婢,上个月皇上去太皇太后宫中怀念,无意中看上她的。”珍珠看了看慕笛的脸色,又道:“听说那个姑娘长得很像娘娘,尤其是那一双眼睛。” 慕笛听了一愣,随即冷冷地笑了起来,然后成了大笑。他还惦记着她?他们已经两年不曾照面,俗话说见面三分情,连面都见不到还能剩下多少情分。两年来倒也相安无事,宫里的人并没把她当成受冷待的妃子看待,慕笛每天看书练字,为柳才人、琉璃和她的孩子祈祷,就是不敢想起皇上。她也早停了服侍避孕的药物,可她却隐约觉得有什么事会应在那名受新宠的女子身上。 ****** 大殿里,依旧是一身黑色朝服的郅非看着身前的美人认认真真地给自己系着腰带。她低垂着眼眸,不施粉黛的脸庞清秀的很,秀口小鼻,不像是北方的女子。 她也觉得皇上一直看着自己,缓缓抬起了头,正撞上郅非那琢磨不透的目光。郅非一见那双眼睛,清亮有神,扁圆的形状,配上微微翘起的睫毛,一如三年前在王府中与慕笛一同种下那棵枇杷树时,慕笛望向自己的目光。 他俯身下去吻了吻那美人的眼眸,轻声唤道:“慕笛,慕笛?” 怀中的美人身子一僵,随即跪下去道:“皇上,奴婢不是皇后娘娘。” 郅非听得这话,定了定神,道:“柳莺,怎么是你?”他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柳莺伏着身子,不敢作声。郅非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下去吧。” 那一日在太皇太后宫中无意中看见这个小宫女,竟像极了从前在王府中与他同窗共读的慕笛,一问才知这丫头十三岁就进宫服侍,之前因年纪太小一直没能成为大丫鬟,后来太皇太后薨逝,宫里大部分奴才被送出了宫,只留了几个小的打扫宫殿。 郅非惊叹这世间竟有如此相像之人,他实在思念慕笛,两年了,这个女人竟然这么倔强。其实他何尝是要冷待她。就算她是罪臣之女,她怪自己不能与她同甘共苦,她不想给自己传宗接代,郅非都不在乎,他只想让慕笛陪着自己。他有时真觉得当这个皇上没意思,最想得到的却得不到。郅非不禁情不自禁,当晚宠幸了那个小宫女,又知她歌唱的不错,竟然连音色也与慕笛有几分相像,便给她赐名‘柳莺’。 可是梦醒之后,郅非发现就算是柳莺再像慕笛,终究也不是慕笛,常常更加懊恼。 此刻柳莺知道皇上又要发怒了,便忙不迭地退了下去。不出她所料,后脚还没出殿门,就听得茶杯摔碎的声音。她以前听说皇上虽对下人严苛却并不是不近人情,可她自从侍奉皇上以来,皇上动不动就发火,尤其是一早起来发现她不是皇后,更是要大怒。 柳莺心想,无论怎样,能长得像皇后是她最大的福气,她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不然可就要白头宫女做到老了。虽然皇上现在迟迟不想给她位分,但是日子长了,她总会攀上去的。 魏原看柳莺脸色不太好,就知道她又惹皇上生气了,忙进的殿内,却见郅非背对他坐在榻上,面对着墙,愣愣地出神。 他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皇上,不然传召让皇后娘娘过来?” 郅非一愣,道:“不许去,她若是想明白过来,会自己来找朕的。” “皇上,今时不同往日,您还不知道皇后娘娘的性子倔着呢,您传召她,叫她知道您还是惦记她的,她一定不会再跟您怄气下去了。到那时您自己不也舒坦吗?” “你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朕不是王爷了,岂能处处让着她?”郅非明明心里思念慕笛感觉心都要裂开了,每每魏原提议传召皇后却还是这样回绝掉。 魏原两年来同样的话问了无数次,都是得到一样的答案,无奈何,只好服侍皇上带好头冠,赶到朝上。 ****** 慕笛呆呆地坐在镜子前,早膳也不吃,就那样一直坐着。半晌,终于想起一句话来:“珍珠,我们出宫去看看琉璃吧。两年来一直派你去看她,我都还不曾出宫看过她呢。” 珍珠听了这话,觉得慕笛这刺激肯定是受大了。“娘娘,皇上不让出宫的。” “不要叫皇上知道,我们偷偷出去,天黑之前就回来。”慕笛目中无神地说道。 “娘娘,奴婢实在不敢啊,若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这谁担待得起啊?” 不等她说完,慕笛已经站了起来,找出以前在山中与郅非避居时穿的平民一副,利落地换上,就径直朝门外走去。 珍珠叹口气,她向来知道这位主子是说一不二的。只好吩咐人备好了马车,她知道会有暗卫保护,所以也并没有惊动皇上。 琉璃正在院中哄着自己的儿子,他的眉目竟与爹爹越来越像了,琉璃看着那张小小的脸,就想起郅邕临去之前那张脸。她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的思绪回来,一抬头,却见慕笛刚下了马车。 她以为是自己出了幻觉,忙放下儿子,匆忙跑近前,两人一对视,都愣住了。 琉璃涕泪纵横地跪了下来:“小姐!” 慕笛也是心中感动,然而她已经两年没有流过泪了,此刻不知流泪是什么。她忙扶起琉璃,只是哽咽道:“你过得怎么样?” 这话好像郅非找到她时也问过,她那时却不敢说不好。 琉璃使劲点点头,“小姐一直从宫中派人派物来接济,琉璃过得很好。琉璃只求一生平安地守着郅邕的陵墓,好好把孩子抚养长大。” 慕笛走进院中一看那孩子的脸,却也是吓了一跳,竟与郅邕一模一样。慕笛转念一想,若是郅非新宠的小丫头真的跟珍珠所说是像自己的,郅非对她怎会不爱? 慕笛看着那个小男孩在院中蹦蹦跳跳,毕竟是有皇室血脉,天生一股贵气,倒也有几分像郅非。她问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琉璃低头,道:“单名一个‘思’字。” 慕笛默默地点点头,珍珠看着这主仆二人相聚也是颇为动容,可之前她来看琉璃并没有跟她说慕笛和皇上之间的事,她也不知道琉璃知不知道慕笛偷食避孕汤药的事,此刻却怕她问出什么不该问的来。 可琉璃还是问了出来,此刻她不在宫中,便是拿慕笛当自己姐妹看待,问道:“皇上对小姐可还好吗?你们也该有孩子了吧?” 慕笛一下回头,目光犀利,只盯得琉璃后背发寒。她又反应过来那是琉璃啊,是从小侍奉她长大的琉璃啊,不能像防备其他人一样防备着她,便放柔了目光,道:“我们挺好的,但是还没有孩子,随缘吧。” 琉璃笑笑,抻抻衣袖道:“早晚会有的,小姐别着急。” 慕笛心里却隐隐作痛,不是这话题勾起她与郅非的种种往事,而是她想起孟行与周王妃的孩子也该这么大了吧。 寒暄几句,慕笛就要走了。琉璃只道是宫中规矩,未敢强留。 上了马车,慕笛却对马夫说道,“带我出城,一直向西,我要去见一个人。” 马夫喏喏地道:“皇后娘娘,这。。。奴才实在不敢呐,若是被皇上知道了,恐怕是要砍头的大罪啊。”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说你是知道皇上对我怎么样的,若是你不顺我的意,我在皇上面前告你一状,你以为你会好过多少?”这话说出来,慕笛也吓了一跳,她什么时候学会恐吓别人了? 马夫不敢言语了,只好带着她出城。时过境迁,城外的景色与两年前不大一样了,但是慕笛已经清楚地记着孟行和周王妃的小院的方向,门前一株蔷薇,就像周王妃一样惹人怜爱。 慕笛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去见孟行,就是心中一直有那么一个想法驱使她一定要去看他。 远远就看见院中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坐在院中晒太阳,就与刚才琉璃抱着与郅邕的孩子一般。他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周王妃看见是慕笛来了,心中顿时复杂起来。她来干什么,难道与皇上过不下去了?又要来抢走孟行? 她回头看了看孟行正在屋中练字,抿了抿唇,还是将他唤了出来。夫妻俩都对着慕笛行了礼,让到屋内,周王妃却识趣地退了出去。 孟行给慕笛倒了杯茶,脸上倒是俊彩飞扬,缓缓开口道:“慕笛,你能来看我,我真是太高兴了。哎,你知道吗,为了那个小家伙我真是要累死了。” 第37章 行宫别月,良人终离 慕笛静静坐着,听孟行兴高采烈地讲如何照看孩子,周王妃如何日日吃不好睡不好,可他们却依旧欢喜。这些话飘在慕笛耳朵里,却并未深入她的心。是啊,他都有孩子了,他们还在留恋些什么。 孟行诉完苦,才想起来问慕笛怎会突然到此。又见慕笛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心中一惊,问道:“你怎会想起来到这儿来?皇上他对你不好吗?” 慕笛回过神来,怔怔地看了孟行一会儿,说道:“皇上对我很好的,就是想起两年没见你们了,来看看。如今见你们过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孟行依旧是那样俊朗,依旧是以前在府中那个临风窗下的少年,周王妃也依旧是那番眼眸中含着一股淡淡的忧愁。孟行依旧说着他们的小日子过得多么多么好,慕笛听了已是心如止水。 回宫的路上,珍珠一直偷偷瞧着慕笛的脸色,却瞧不出任何波澜。珍珠不比琉璃,她不知慕笛与孟行郅非之前种种的恩怨,也并不敢劝慰些什么。慕笛心中明白,看过了琉璃和孟行,此后便再没什么可牵挂的了,不论宫中发生任何事情,她都可以无牵无挂地去了。她想娘亲,想慕铮,她还要带他回家。 ****** 柳莺在大殿中给郅非研着墨,却见他两眼无神地停留在同一页奏折上好久。柳莺轻轻唤道:“皇上,皇上?” 郅非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柳莺便说:“皇上累了吧,奴婢给您捶捶肩?” 郅非收回目光,缓缓地闭了下眼。柳莺就凑了上去,轻轻按揉着郅非的肩膀,郅非依旧闭着眼,并不说话。 柳莺慢慢将手滑到了郅非的胸前,轻轻画着圈。郅非一下抓住那只小手,一用力将她拽到了自己的怀里。他看着那双眼睛,仿佛能看得到三年前与慕笛策马而行的时光。 他的吻游移到了柳莺的脸颊,脖颈,嘴里轻唤:“慕笛,不要恨我。” 柳莺虽然很厌恶他现在这样,却也没法子,她只好纵容他做着一切。她虽是婢女,可也渴望皇上的真情,而一月多来,皇上只是当她是个替身,她不甘心。 郅非将她用力抱在怀里,低声呢喃:“慕笛,慕笛?慕笛!” 柳莺在他怀里僵直着身子,面无表情。 “慕笛,朕知道你恨朕,可朕就是不能放弃你。” “皇、皇上?”柳莺轻唤了一句,郅非将她抱得更紧,唇畔在她耳边摩挲着,道:“慕笛,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跟我这样见外,叫我的名字。” 说完他用手勾起怀中美人的下巴,迫使那双眼睛迎向自己的目光,道:“你叫朕的名字,叫一声好不好?” 柳莺虽然心中酸楚,却不敢逾越,但她觉得现在的时机正好,并不想破坏皇上心中的梦。她轻轻呼了一口气,使自己放松下来,缓缓道:“皇上,林孟行现在不知怎么样了?” 林孟行! 听得这三个字,郅非顿了一下,然后盯着那双让他又爱又恨的眼睛问:“你说谁?” 柳莺觉得气氛烘托得够了,跪下来道:“回皇上的话,奴婢是问林孟行林公子。是与您和皇后娘娘一同长大的林公子。” 郅非听她这么说,才回过神来,又仔细认出眼前是柳莺而不是慕笛,怒道:“大胆,这与你何干?” 柳莺见惯了皇上生气,便也大着胆子回道:“皇上,您难道不知道皇后今天偷偷出宫去见了林公子?有人看见他们两人在屋中欢声笑语地谈了好一会儿,连林公子的夫人都站在院外,没敢进去呢。” 郅非一把抓过柳莺,盯着这张美丽而又年轻的脸好一会儿,反手给了她一个巴掌。打完她,郅非却有些些心疼。虽说郅非心里告诫自己只是拿她当成慕笛的替身,然而她们实在太像了,难免有些移情作用。何况,他们夜夜鱼水之情其实能疏忽的? 柳莺只觉嘴角火辣辣地生疼,用手轻轻按了按,却仍继续说道:“皇上莫要怪罪奴婢,奴婢都是为了皇上好,难不成纵容他们这样下去?恕奴婢多嘴,这两年来您和皇后一直不见面,怎知她对您冷淡不是为了林公子的缘故?而且,身为女人,若是不愿为自己的夫婿生儿育女,多半怕是心里有着别人。” 柳莺悄悄抬眸看了看郅非的神色,只见他眼中血丝红肿起来,像是忍着好大的气。郅非还是保有一丝理智在的,问道:“你跟朕说这些,不过是为了你急于晋封,想要陷害皇后?皇后出宫你又是怎知的?” 柳莺不急不慌地答道:“想来皇上派给皇后的暗卫是很有用的,但是他们最终是要忠于皇上的。是皇后身边的一名暗卫来告诉奴婢,奴婢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便要禀报给皇上。” “皇后身边的暗卫?怎没胆量直接来告诉朕呢,却告诉了你?怕是你与那暗卫互相勾结” 柳莺万没想到郅非会是这般反应,忙俯下身去谢罪。 郅非心中复杂极了,柳莺说的这番话他是信的,但是他与慕笛多年情分,总不能叫柳莺看笑话。他摆摆手,道:“罢了,以后若再敢说皇后的不是,当心朕罚你。下去吧。” 柳莺一脸委屈地跪安。随后魏原便被叫了进去。 郅非越想越气,已快崩溃,原来慕笛心里一直忘不了孟行,难道自己这么多年来对她的好,她都没有感觉吗,世上怎会有这么冷些的人? 大殿中只点着两支蜡烛,魏原看了半天,才看见皇上又对着墙壁独自坐着。他明白皇上定是又在思念皇后了。 “魏原?” “奴才在。” “去把皇后迁居到兴城的别宫,别派奴才伺候了。” 兴城远在城郊,人烟荒芜,当初先帝建了这座别宫为了避暑,却从没用过,日子久了,倒如同冷宫。 魏原听这话吓了一跳,“皇上,您这是?哦,莫非是柳莺说了什么话。您与皇后从小一同长大的情分,是不是先传皇后过来问个清楚。” “朕不想见她,你将她迁居行宫后,照样好吃好喝地待着,别让朕再见着她就行了。朕说过,她想明白了自会来求朕。” 魏原心中明白,八成是刚才柳莺说了些什么,可也不好多问。他虽认识慕笛也十几年,可是终究皇上的命令是不能不听的,如今他只能去劝劝那位主子。 ****** 慕笛听了这消息却很平静,倒是珍珠吓坏了,扑通跪在慕笛面前,泪流满面地说道:“娘娘,无论发生什么,珍珠始终跟着您。求求您去跟皇上解释解释吧,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也是他自愿相信。左不过是今天我去见孟行被什么人看到了,然后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也好,行宫清净。珍珠,既然皇上说了不准人服侍,你就别跟着去了。”慕笛毫无一丝情绪地说道。 珍珠知道素来是拗不过慕笛的,只能任由她收拾着衣服。珍珠悄悄退下问魏原:“是不是有人污蔑皇后娘娘?今天我们去林公子家中只是小坐,约莫不到半个时辰就出来了。而且我也看得出娘娘和那位林公子都坦坦荡荡,心中都没有别的心思了。” 魏原自然是向着皇后的,悄声回答:“有人污蔑肯定是真的。可是这皇上和皇后都较着劲呢,谁都不肯先去求另一方,这怎么办?这种事是越拖越难办,若是叫那位柳莺啊,日日在皇上耳边吹枕边风,怕是更要命的事情都能发生。” 慕笛说话功夫已经收拾好了包裹,站在呆愣愣的珍珠和魏原面前,依旧毫无情绪地说道:“魏原,我们走吧,连夜赶到行宫,也省得明早惊动他人。” 魏原和珍珠忙上前拦住,“娘娘,您别冲动,说不定皇上明天一早就想过来了呢。” 慕笛冷笑着摇摇头,“不会的,我了解他,他是真的生我的气了。”她叹口气,又道:“我们之间夹杂着太多的恩恩怨怨,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们也不用再白费心了。” 珍珠又跪下,牵着慕笛的衣袖,道:“娘娘,珍珠在这世上也没有亲人了,您去哪儿,珍珠就去哪儿。” 魏原一看,道:“珍珠姑娘,这怕是不行,叫皇上知道,这罪责谁担啊。” “魏原,大不了我就住在行宫门口,行宫那么多间屋子,难道我还不能占一间?皇上只说不许人服侍娘娘,没说行宫里不能有其他人同住。” “这。。。”魏原不好办了,看了看慕笛,慕笛接话道:“珍珠,你听话,别叫魏原为难。” “不!”珍珠死死拽着慕笛的衣袖,又道:“大不了我就住行宫外面,就像琉璃姐那样,搭个小茅屋,不也挺好?”其实珍珠知道,这两年来慕笛的身子一直就没好利索,行宫地处偏僻,又值寒冬,皇上之意虽是要将慕笛废居冷宫,但并未废后,若是慕笛出现闪失,皇上岂不后悔? 第38章 行宫惊风雨,杯酒隔阴阳 珍珠跟着慕笛久了,性子变得一样的拗,魏原没法子,只好将她们俩人趁夜偷偷送去行宫,并没叫人发现。 时至今日,慕笛才真的觉得冷清了。诺大的行宫,灰黑的瓦砾,只有她和珍珠两个人,只要慕笛不说话,这屋里就静的如同坟墓一般。 她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了,她不是一直盼着这一天吗,永远不再见到郅非,省的两个人都是一肚子气。可为什么这一天真的来了,她却是心如刀绞。她本以为自己会对郅非的一切行动都不关心,可是一听到郅非的一点消息,心里却仍旧泛起波澜。 那一年,春光明媚,慕笛第一次到宝成王府,只见一位少年身着白衣,在园中舞剑,剑眉星目的模样让慕笛在旁呆呆看了好一会儿。 她一直拿郅非肤色黑这事打趣他,郅非从来不恼,反倒是能捉弄她几句。她以为可以与小王爷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奈何家中遭变,再次见面,郅非却对慕笛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她一直是那么后知后觉,一直以为孟行才是自己心中所爱,毕竟那么多年自己努力成为一个更优秀的人,都是希望能配的上孟行。奈何孟行始终不敢讲出自己的感情,到最后慕笛也怀疑孟行心中是不是真的有她,还是只喜欢周王妃那含着一股幽怨的眼神。 郅非也说最爱她的是那一双眼睛,他们也曾在宝成王府度过一段欢乐时光。赏诗弹琴,骑马练剑,慕笛曾以为就这样了吧,一辈子,心甘情愿的,挺好。可她心中仍是不能完全放下家仇,时常那埋在心底的蠢蠢欲动的报仇心切搅得她肝肠寸断。 那时候,太皇太后是喜欢她的,柳才人是与她情同姐妹的,就算是有冯大人,太子等的刁难,只要郅非在,她也从来不怕。 她想起旧时王府中她与郅非共同种下的那株枇杷树,今已亭亭如盖了吧,那正是他们婚前一月种下的,承载了慕笛作为女子一生最美好的希望,而如今,不过五年时光,可这五年发生了太多太多,时过境迁,人也不是从前的人了。郅非当日说遇见一个道士,那道士的话倒是一语成谶。 慕笛闭着眼在窗前吹着风,这些画面就一幅幅地在眼前过,好像又活了一遍一样。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才二十三岁,人说人老了的时候才会只回忆旧事,到那时离着辞路也就不远了。 慕笛慢慢睁开眼,望着那光秃秃的庭院,自嘲如今这幅模样,与等死有什么区别。珍珠端了杯热水来,悄悄放在慕笛身旁的案几上,行宫里是没有茶的。珍珠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没用的,便悄悄退了下去,却一个人站在偌大的庭院里,不知怎的,就流下一滴泪来,哭慕笛,也是哭自己。 慕笛继续回忆着,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是那身大红嫁衣。她好歹是穿过大红嫁衣的,可是却并未在成亲那日,嫁衣的鲜红和郅非手中流下的鲜血都是那么触目惊心。是郅非一手安排了这一切,他却还要慕笛做自己的妻子,慕笛不怪老天爷,怪只怪自己没能把持住自己的心。从那时起,她便下定决心,是绝对不会与郅非有孩子的。 后来太子相逼,郅非与慕笛连夜私奔,山水田园处,慕笛只道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那段时日,她是真的放下了家仇,只想与郅非好好过日子。可是郅非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这般穷苦人的生活哪里过得来。 离别意,相决绝。郅非重回朝堂,却仍是不肯放过她。她的悲苦便也从那时开始,一直到如今。 曾经,郅非的眼里只有她,江山可以不要,前程可以不要,只要她。他们也曾想象举案齐眉,儿女绕膝的景象,多年的情分,却因一个承宠不过一个月的小丫头几句离间之言就将她弃置行宫。郅非啊,此刻你还会不会有一点点想起我? 珍珠在院内站着哭完了,一抹眼泪,还得在主子面前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来,她岂不知,也许在这行宫一待就是一辈子了。听闻吴军就快要打到皇城根下了,若是到时这行宫被人发现,她们也只有一死。 ****** 柳莺见计谋得逞,什么青梅竹马,同甘共苦的皇后嘛,皇上还不是说扔脑后就扔脑后了。这皇宫里可就只有她一个皇上的女人了,什么晋封,赏赐都会来的。可是她却没料到,皇上的性格越来越乖张暴力,有时对她又打又骂,外加她听说吴国已经接连攻破曹国两座重镇,想必皇上烦心得很。 她觉得皇上已经很久没有将她再错认成慕笛了,难道是自己终于入了皇上的心?只是常常夜里皇上的力道大的她快要承受不住,她仍旧暗暗安慰自己,这一切都说明皇上是爱她的,爱之深,则情之切。 傍晚,柳莺特意做了一碗燕窝粥,想着再去向皇上求求位分,也许有了位分,皇上就愿意让她生下一个孩子了。虽然柳莺看起来圣宠优渥,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次侍奉完皇上,皇上都要赐一碗避孕的汤药给她,而且从不让她在郅非的寝殿过夜,总是连夜就送回去。 她小心翼翼地步上台阶,却见大殿中一片黑暗,魏原等侍卫也不在门口,皇上呢? 慕笛和珍珠本已打算歇下,珍珠将水桶抬到院中的时候,就见行宫外明黄的旗帜飘着,灯火闪烁,她心下一惊,莫非吴国已破城? 她偷偷打开行宫的门一瞧,吓得半死,却见是郅非阴沉着脸正朝这边走来。珍珠忙往回跑,跑到殿门口,一下没站稳,磕在地上,道“皇,皇上来了。” 慕笛已在梳头,一听这话,一下站起来,脚跟没站稳,差点跌在地上。她的心快要跳出来了,却问了个极傻的问题:“那个皇上?” 说完这话,立即觉得这话好傻,她走出殿外,却并不见珍珠所说的明黄旗帜和宫灯,可是她强烈的直觉告诉她,此刻郅非就在行宫门外。 慕笛站在前院正中央,只着一件白色中衣,仿佛整个夜空都响着她的心跳声。她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想要听清门外的一切动静。 大殿的灯还亮着,郅非望着那明明灭灭的烛火,恍如隔世。曾经,他也在慕笛舅母家门口望着慕笛房中的灯,看着慕笛映在窗上的身影,想着有朝一日他一定会娶她。曾经,他也在王府那间早就给慕笛布置好的屋外,望着慕笛房中的灯,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只觉江山王位都已不再重要。 而如今,他成了皇上,慕笛成了皇后,也许就像慕笛曾经说过的吧,改变的不只是身份,还是人心。郅非曾说只要能站在慕笛窗前看着她的身影,就心满意足了。 魏原见皇上愣愣地出神,问道:“皇上,要进去吗?” 郅非回过神来,道:“为什么总是朕一直迁就她,朕如今是天子,若是还为了一个女子放低身段,传扬出去,岂不叫人耻笑?打轿回宫。”说罢转身就要上轿辇。 魏原叹了口气,道:“皇上,恕奴才说句不该说的。皇上既已到此,若是知道的人,不会相信皇上没有进去,皇上何苦端着架子,苦了自己?” 郅非看在这话是魏原说的份上,并未责怪,回道:“朕和慕笛还真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她不也是端着架子,苦了自己。朕不信她当真不想朕。回去吧,多说无益。” 慕笛站在院中,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珍珠问她要不要去开门,她也一直沉默着。过了好半晌儿,她才悠悠地说道:“皇上走了。” 珍珠听了这话,才去开了宫门,门外确是一个人都没有了。 慕笛回到殿内,瘫坐在镜子前,望着镜中自己的容颜,却不见昔日光彩。其实自己一生的倔强,又为的是什么呢?若是自己先服个软,就输了?其实爱情哪有什么输赢,得不到的一方才是输家。 放下仇恨,只享受郅非的爱,这宫中照样只有她一人。 ****** 郅非回到宫中,见柳莺还一直守在殿外,招呼她进去。 柳莺知道皇上是去看慕笛了,强压心中妒火,满面堆笑地对皇上说道:“燕窝凉了,奴婢再去热一热吧。” “不必了,去拿酒来吧,你陪朕喝一点。” 柳莺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还是皇上第一次让自己陪他喝酒,以往都只是叫她来侍寝,除此之外,连御膳都没叫她陪吃过。 柳莺忙去取了酒来,郅非却一把抓过,连杯子也不要,大口喝起来。 喝了三口,郅非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柳莺吓了一跳,然后便见郅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额上冒汗,表情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然后便径直倒在了地上。 魏原听见异响,忙冲了进去,一众侍卫看见皇上这般模样,都吓坏了,魏原忙着人去请了太医,然后将柳莺绑了起来。 一众太医跪在郅非床前,神情却不大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要完结了,总算是自己头一次写完的长篇小说,之后会放一些番外上来。第一次发文,有很多缺点,但我会慢慢提高。情节和节奏、人物塑造等方面可能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下一篇文一定会改善。我只想知道有从头到尾追完的读者吗,哪怕只有一个也行,能留个评告诉我下不,感谢鼓励~ 第39章 三生石上奈若何,重披嫁衣向君怀 “啪”的一声,魏原一个耳光甩在柳莺脸上,她虽是皇上的女人,可至今无名无分,有何打不得? “你给皇上喝了什么?” 柳莺一脸委屈,眼泪吧嗒吧嗒就落下来,道:“我哪里知道,这酒侍从御膳房拿的,我实在不知皇上喝了会这样。” 钟太医哆哆嗦嗦地跪到魏原身前,道:“魏大人,皇上怕是……”这句话叫大殿中的每个人都一惊,只听钟太医继续说:“皇上中了三日离魂散,那可是天下第一剧毒啊,老臣无能,皇上怕是不久于人世。” 此言一出,殿内如同炸了锅,皇上要是没了,曹国怎么办?当今皇上无子嗣,前太子的子女也被皇上赶尽杀绝,豫王也早已归去,上哪里再找个皇上来呢? 柳莺更是绝望,唯一的靠山没了,她以后该怎么办?不等她多想,魏原走到她身前,恶狠狠地问道:“皇上的酒还经过谁的手?” 柳莺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轻声答道:“不,不知道。我只从御膳房拿出来就端到这儿来了。” 魏原摇摇头,道:“拉下去,上刑。” 在一声声口呼冤枉声中,柳莺被拉了出去。 众位太医还在竭尽全力,郅非却费力地将魏原叫了过去:“朕是大意了,吴国攻到城根下了,想必这酒就是拜他们所赐,宫中有奸细。” “皇上,微臣一定查出是谁。” “是谁都没用了,朕是不济事了,曹国怕是也要完了。想不到,朕却做了这么个亡国之君。” “皇上,一定有法可解的。”虽然这话魏原也不相信,却还是这般劝慰皇上。 “朕,朕想见她。” 魏原一想,立即道:“是皇后娘娘吗,微臣这就去请她。”说罢就往宫外走,郅非一人躺在床上,看着熹微的月光,抬起手把玩着那缕无论如何都握不住的月光。 “慕笛,朕后悔将你移居行宫了,后悔没能早点去见你,你不要怪朕,一定要来见朕。朕会撑住这口气,咳咳……” 魏原正在狂奔去行宫的路上,却半路看见了正急急走来的慕笛和珍珠。 慕笛一见魏原,心下觉得不妙,问道:“是不是皇上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在这儿?” 魏原也是愣住了,问道:“娘娘怎么在这儿?” “你们刚才为什么到了行宫门口,却不进去呢?我都知道的。”慕笛冷冷地说道。 魏原这才想起来行礼,道:“回娘娘的话,皇上不慎饮了毒酒,怕是不好。因此特意叫我来接娘娘。” 慕笛觉得心中好像被人捣了一拳,忙说:“快,快带我回去。” 一路上,魏原驾着马车快要飞起来了,慕笛默念,难道上天真要这么残忍,自己刚刚想明白,却一点机会都不给? 魏原边驾着马车边道:“娘娘,您知不知道,皇上这一生除了您从来就没爱上过别的女人。柳莺姑娘只不过是皇上一时酒醉,把她当您的替身。皇上他一直都没忘了您,而且为了一时生气将您迁居行宫,后悔得不行。” 慕笛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她只盼着郅非能撑到她回去。 下了马车,慕笛就往大殿跑,可这宫门到大殿的距离怎么这么长?进了一重宫门,还见匆匆忙忙的宫人提着热水、毛巾往大殿内送去,进了二重宫门,宫人们的脚步似乎放缓了,进了三重宫门,宫人们见了她已默不作声。 珍珠扶着她,摇摇晃晃地上了台阶,推开殿门进去,却是跪了一地的太医。 床上正躺着那个让她朝思夜想之人,他们已两年多没见了。 慕笛一下跪在床前,伸手摸了摸郅非的脸,他却紧紧闭着眼。 “郅非,我来了。郅非,我在唤你,你不是说让我叫你的名字?” “郅非,你睁眼看下我好不好,难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慕笛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却是一滴泪都没有。 钟太医凑上前来,说道:“皇后娘娘,皇上他已经、驾崩了。” 这话正说着,大殿外闪进一个人影。慕笛蓦地一回头,却是柳才人。 在慕笛心中,柳才人向来是这宫中最神秘的所在,她曾经帮她逃跑,也曾告诉她慕铮被囚,此刻,她来了,是为了什么? 柳才人依旧是一身素雅服装,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悲。 她遣走了所有的人,只留慕笛在大殿中,然后缓缓开口道:“慕笛,一切都结束了。吴国的军队已经攻进了京城,很快就要打入宫中了。皇上就是不死,也逃不了被俘的命运。” 慕笛听着这话,问道:“你是怎么知道那么多的?” 柳才人却不答,只淡淡地看着她。 慕笛转念一想,一个骇人的想法却出现在她脑中。她一个太妃,素来不问宫中事,怎么每次有什么大事,她都会第一时间知道? “你,你究竟是谁?”慕笛指着柳才人问道。 柳才人冷笑一声,说道:“妹妹冰雪聪明,想必也猜的差不多了。没错,我就是吴国派来的。” “你,不是息国进奉给先皇的吗?而且你老家不也是曹国的吗,你怎会帮着他国灭掉自己的国家?” “哈哈哈,别人说的你就信?我根本就不是曹国人,息国皇帝也并不知我是吴国的卧底,其实我一开始是不想来的,奈何息国皇帝选中了我,不然死的就该是息国的皇帝了。不过如今,息国也早已被灭,在哪国都是一样的。” “是,你下的毒?” 柳才人微微闭了下眼,嘴角泛起一丝笑。她悠悠地说道:“其实我是想放你们走的,那么死的就是太子了。妹妹,我对你好是真的,并没想利用你,我也是真心盼着你和小王爷好好过一辈子的。谁知小王爷一定要做皇上,那么我只有杀了他了。” 慕笛听罢此言,捂着脑袋崩溃地摇着头,事到如今竟无言。慕笛仿佛听见了吴军刀枪剑戟的声音,就在宫门外,而且越来越近。 柳才人像是很累般的走出了殿门,抬头看了看星空,繁星如许,就像她刚进宫的那个夜晚,也像她帮慕笛逃走的那个夜晚。她有什么法子,她是吴国人,而慕笛是曹国人,早就注定了她们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 柳才人刚走,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的疯丫头却跑了进来,慕笛一惊,又坐了回去,郅非已死,那她还有什么活头,既然连死都不怕,还怕一个疯丫头? 那疯丫头只站在门口,傻呆呆地看着她,道:“皇后?你真有本事。人人皆说我像你,我却不知是福是祸。皇上从来就没正眼看过我,他只是那我当成发泄的对象,我从来都不能把你挤走。两年来皇上倒是把你保护得很好啊,前朝他处置周放,将周放一党连根拔起,还不都是为了博你一笑?” 什么,郅非保护我?慕笛一下站起来,抓住那个疯丫头的肩膀,问道:“你是谁?你是那个新承宠的会唱歌的丫头?”慕笛望着她的那双眼睛,倒真是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宠?皇上何曾宠过我?我知道皇上对我没有真心,我一开始也怨也恨,可是却不得不为了荣华富贵巴结皇上。我与你本无仇,但是不把你挤走,我何时才能晋封,才能有孩子?” 听到这句话,慕笛更不明白了,瞪着一双疑惑的眼睛盯着柳莺。柳莺道:“反正你我都是要死的人了,吴军马上就攻入宫中了。不妨告诉你,皇上一直都强灌我避孕的汤药,他说他的孩子只能是和你的,别的女人是绝不可能的。你不愿意生,他就是断子绝孙,也不会干对不起你的事。” 慕笛完全呆住了,自己到底是辜负了怎样一个人啊。魏原和珍珠慌忙跑上来将柳莺押了下去,柳莺大吼:“皇后,我何曾输啊,你才是最大的输家。” 慕笛自始至终没有流一滴眼泪,她缓缓走到郅非早已冰凉的身躯前,坐在他身旁,道:“郅非,你还记得吗,你曾发下毒誓,你若有别的女人,便中毒而死,如今倒是应证了。只不过,我们都醒悟得太晚,这一生,终究是我欠着你的。” 天已大亮了起来,一如从前在王府无数个宁静的早晨。 一滴泪终于缓缓落了下来,顺着脸庞摔在地上,就如那颗心一样,摔得粉碎。慕笛回头望去,一位身穿吴军兵服的人已手持□□冲破了宫门,宫人们四散而逃。 一切都结束了,慕笛望着远处的大红柱子,迎头撞了上去。鲜血顺着大红色的柱子流了下来,慕笛好像又看见了那沾着鲜血的大红嫁衣。 郅非啊,我们年少相恋,最终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我至死方知一世的坚持都是错的。最好的年华无人欣赏,家不家,国不国,如果重来一次,我只求爱情,一定穿着那身红嫁衣走向你。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